“孔恪的传人,却学了虞周的本事!”七恨的声音,混在左丘吾的声音里,暗沉之中,又有几分揶揄:“堂堂天下第一书院院长,至圣门徒,你怎么教学生?书桌上五经不传,都放小说话本吗?”
左丘吾的声音只道:“超脱之魔,果有不凡志趣。想不到你背弃了人族,还这么关心人族。背弃了儒门,还这样在乎道统!”
“百家未绝,是因为彼此学习,活水不竭。魔族未绝,是因为总有压迫,总有畜生!”
时焰之中,燃烧着左丘吾的遗憾:“我还记得年轻的吴斋雪,多希望你是前一种。”
史书的力量在于“真相”,这是一种记录的力量。越客观,越有力。越锋利,越残酷。
左丘吾却如司马衡所言,记史如小说。
并非他不懂得真相之于历史的意义,他也是史家之中仅次于司马衡的存在。
可是在《勤苦书院》一万多页的历史篇章里,没有任何一种平铺直叙的真相,能够满足他对书院未来的期许。
无数次演化,都没有结果。
他只能“写作”。
他明白他刻写的不是史书,他早就偏离“史家”的路。
这是早已经不名于世的“小说家”的力量。
他的笔可以书写他想要的可能。
但一部能够称得上优秀的小说,作者的笔也并不能决定一切!
不同人物之间的碰撞,有时会偏离起笔时想要的结果。故事到了后期,常常是“推演”,而不是“设定”。因为角色有自己的想法,人物有各自的道,故事的发展必须要被作品里的规则限制。
哪怕是在他写的这篇故事里,他拥有理论上的最高权柄。身为作者的他,也不可能写崔一更这样的人,在书院的变故里一触即溃,轻易被魔意掠夺。因为那违背了崔一更这个角色的人物基础。
要想达到崔一更崩溃的结果,他需要设计更多情节,在描写中,给予崔一更真正有说服力的经历。
他也希望一笔就写到七恨去死,但这绝无可能,只会让整个故事崩溃。那将是一部根本架构都不成立的作品,注定无人问津,再也无法影响到真正的七恨。
所以故事里这个“魔”的角色,他还需要七恨帮他创造。所以七恨在最后一步前的疑虑,他还需要姜望来帮忙抹去。
现在,他终于做到了这一步。
用整部《勤苦书院》的力量,利用司马衡当年留下的七恨隐患,也利用七恨身为超脱者、俯视超脱之下的傲慢,创造了这样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
截留了七恨的意念。
所有的付出都在这一刻有了结果,攻守之势……易也!
此时此刻,七恨要么留下这一份超脱者的意志,要么降临超脱者的力量。
这份七恨的意志一旦留下,落在人族任何一尊超脱者的手中,都是绝对的杀器。往后对弈,落子便失子。棋还没开始,已经输了一半。
但七恨要是降临超脱者的力量……立即就会迎来现世超脱者的围杀。
而左丘吾深刻明白,唯有后者,才会真正创造出杀死七恨的可能。
所以必须要让七恨看到,祂在降临超脱力量、改写此处战场的同时,还有逃离的机会。
没有人会参与一场必输的赌局,下注都是为了赢钱。
因而至少在此刻,不能有其祂的超脱者注视此间。
所以从一开始,勤苦书院就封闭了山门。书山也立场鲜明,直接表露不希望外部势力插手的意愿,要在儒家内部处理这场来自勤苦书院的变故。
现在就看七恨敢不敢赌这一次,赌书院的布置是否能够拦他一瞬,争取到其祂超脱者的降临——所以左丘吾问祂是否魔临!
但无论七恨来不来赌,左丘吾也已经押上了自己的性命,这是走到不朽者面前,必须要付出的代价。仅为了这份坐上棋桌对弈的资格,一尊圣者就要付出所有。
“男盗女娼歌闹市,衣衫褴褛悲秋风。黑鸦结群蝉声噪,耻笑雏凤渴盗泉!”
七恨在笑:“你明明知道吴斋雪都经历了什么,但你还是可以高高在上的指责。”
“人类总是这样虚伪吗?
“那些既没有才能,也不肯努力,只知道评头论足的人,之所以屡见不鲜,越来越多。左丘吾,你这样的院长,难辞其咎。”
祂当然明白这场赌局的邀请,但祂需要跳出左丘吾所给的选择。
祂并不在乎吴斋雪的往事,但或许左丘吾会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