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春风客栈

(一)

春风客栈的招子在落日西斜的余晖中随风飘动着。

店主老窦站在半掩着的店门前,仰头看着那飞舞的招子:原本的深蓝色已经在无数日夜的风吹雨打下渐成了灰白。不知何时,招子上破开了一道口子,初时还不明显,近日那道口子却越来越大,招子上的“春风客栈”四个字已经在风中看不真切。

老窦走过去,伸手抓住,借着夕阳暮色低头看着。招子上,女儿大丫四处缝补的密密匝匝针线痕迹便现在眼前,是近来风大,更是这招子太过年久,布质早已陈腐,便是针线再密,手艺再精,也难抵住凌厉的风雨了。

“是该换一副新的了。”老窦心里盘算着,想到本就微薄的收入,又要多出这一笔支出,心里便闷闷的。

“爹,落门板么,这时候了,应该不会有客人上门了。”女儿大丫瘸着腿,一拐一拐地从店内走出,走到店门一侧,将手中木盆里的泔水泼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这整整一日就一个行脚商人上门,哎,这天气一天天暖和了,生意也该有个起色了。”老窦仍是仰脸看着招子,嘴里念念着。

“再过几日,等天气再暖和些,生意自然便好了。年年如此,又何必发愁。”大丫将泔水盆放在屋门口的木凳上,摩挲着两只手,站在她爹身后,“进去吧,外面风冷了。”

“这招子该换一副新的了,别再缝补了,补不上了。”老窦转身朝屋里走去。

“我前几日刚缝好的,这两日风大,又吹开了,我今晚上再缝几针,应该还能用个一年半载的。”大丫仰头看着迎风飞动的招子。

“多少年了,也该换了,哎,这四个大字还是你娘亲手绣的,你娘没了都多少年了。”老窦背手念念着,进到屋里去了。

大丫拖过门前角落里的一张板凳,费力地站上去,将那招子摘下,轻声道:“就是个口子,缝几针就成了,何至于换新的。”

店门里跑出一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子,见大丫站在板凳上,忙跑过来伸手去扶,嘴里小声道:“姐,我方才洗碗时手滑… …那盘子没摔破,就是,就是边沿上碰掉了一块,还能将就着用。你可别告诉爹呀。”

“哎呀,秃蛋,你怎地… …,说你什么好。盘子有了破口,容易划伤人,不能用了,加上上次你摔的那个,是要赶集市去买几个新盘子了。这一冬都没有什么收入,你总要当心些,这些都是钱呢。”

大丫将招子卷起来,伸手扶着秃蛋的肩膀,从板凳上下来。

秃蛋仍是小声叨念着:“你可不要告诉爹呀。”

“你以为不告诉爹,爹就不知道。哼,爹自己会数,会看,总能知道的。”大丫用手指戳了秃蛋脑门一下,“你今后做事情小心些便了,十几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那你现在先不要告诉爹。”秃蛋拉着大丫的衣袖。

“爹知道了,我就说是我摔的。”大丫甩开秃蛋的手,走进屋内。

秃蛋哭丧着脸,蹲在店门前,愣愣地看着远处。清净了一日的大路,有几匹马从远处奔来,远远地扬起一阵沙尘。

(二)

春风客栈开在官道边上,前朝时,因了这地理位置,曾兴旺一时。前朝末,烽烟四起,天下大乱,原来的客栈主人便低价转卖了客栈,逃去了它处。

后来的经手人都想着恢复往日的兴旺,奈何世道不振,兵戈不息,终是难以经营。

新朝建立,战事渐渐平息。几经转手后的春风客栈便落在这老窦一家的手里。本以为依傍这地理位置,生意迟早会好起来,谁知官道还是官道,却因了东边几年前新开了一家客栈,房屋亮堂,伙计机灵,更靠近镇子,人气自然更旺,过路食客便大都被那新开的客栈吸引了过去。老窦知道自家客栈冷落的原因:房屋破旧,吃食单一,便是用作店伙计的一双儿女,也是一个坡脚,一个呆滞,都无法与别家相比。

几年前,便想着等有了积蓄便装饰一下客栈,只是手中的银钱只够平日过活,难以存下,便也只能任这客栈一日日破旧下去了。最多便是小修小补地维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