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偈从信使那里得知漠北公主的事情时,一时有些犯了难。

“和亲?”

“是,她虽然对着我并没有和盘托出,都是说的外面可以打听到的东西,但我看得出来,她刚哭过,大约是和王庭闹了些矛盾,她……或许并不想要和亲。”

鹿偈半晌都没说话,只伸手拍了拍自己手下的臂膀,“一路风霜颠簸,你先去好好沐浴休整一番,你带回来的消息很重要,容我想想。”

麾下的军主仰头,“鹿都督,我总觉得,或许我不该说那么多。”

洛阳已经是初春了,可北地依旧寒风萧瑟,信使从漠北归来,身上早已风尘仆仆,一张脸染着风霜,一张脸也皱巴巴的,她年龄比鹿偈还大些,只是在北乱中早就丧父丧子,孑然一身,带着所剩不多的家仆投身军中,一步步走来,却从未露出过一点迷茫,总会安慰那些年纪小的士兵,一副永远坚韧希冀的模样。

可这会儿,她在灰霾的天地中,居然有些分辨不清方向。

“我和她刚碰面的时候,她似乎对和亲并没有那么排斥,可偏偏我说了那些话,那些话我发自肺腑,可我点破了她觉得理所当然的事,她却没有能力反抗……”

蠕蠕的公主远没有那么有力量,她有强悍的父兄,蠕蠕的各部也都是需要强有力的首领镇压的猛兽,她本是被呵护得无忧无虑的女儿,天生就不觉得和亲是件坏事。

偏偏被外来客点破了一直以来的蒙昧。

“我们让她意识到自己生活在并不正确的秩序里,却没有给她解决的办法,只让她一味痛苦,这样真的对吗?”

女子很是纠结。

清醒是痛苦的,这种痛苦是浸没胸口的水,无时无刻不在压迫着胸腔的心脏,叫人觉得难以呼吸,在时代的洪流没有冲散一切旧秩序之前,那会是持续性的窒息,一生的潮湿。

鹿偈看着眼前的人,她问道,“从来都有压迫,所以从来都有反抗,那些起义的军户和农民如此,为何女子不能如此?”

“前人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那么,我们身为女子,难道就不能问一问,王侯将相,何不为女乎?”

“从前我就有疑惑,现在我没有了,我可以痛苦,我的女儿也可以痛苦,那我的孙女,我的曾孙女,不应该还要如此的痛苦,千秋万代,终有一日,世俗的大山可以彻底夷平,我们现在的痛苦,都是为了后世的将来,总要有人去做的,不是吗?”

丘林岳在一长串的问话中咬紧了牙关,最后抬手,擦了擦脸上的灰霾,“我知道了,总要有人去做的。”

我们可以经历漫长的痛苦,可以在一次次自我剖析与质问世道中剔除腐肉,那会很痛苦,但我们不要停下,因为得出真理的道路,一定是漫长曲折的。

她转身走出了营帐,打算去好好洗个澡,洗去这些年来的风霜,重新装上这一生的铠甲。

鹿偈寂然坐在自己的营帐之中,看向了自己手上的舆图。

若是和亲,那么前去迎亲的队伍,还有送聘礼的队伍一定会经过他们大周的地盘,要不要截了和亲的队伍呢?

可只有和亲确定,元谌才会与蠕蠕协同,大举进攻北地,她才能按计划执行。

她要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或许,还得动一动在晋阳的暗线。

北地的天迎来了初春以来长久的灰霾,阴云盘旋不下,风沙杀尽春日阳气。

晋阳“皇宫”,殿内又传来了争执声,廊下的侍卫见怪不怪,早前还会眼神交流几下,现在个个肃立一旁,只两眼空空盯着连廊栏杆瞧。

“聘礼队伍已经出发,只要再忍耐数月,拿下恒朔两州,接管北边几镇,我们的计划就可以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