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规终于明白了,这文天祥不是忘恩负义,也不是不知好歹。是他从小读的都是儒家那一套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阶级上的高低更重要,如果有逾越,那便是失了“礼”。
而在南宋之后,失了“礼”,便是失了“理”,那是世间最天怒人怨之事,在理学的范畴中,那是猪狗不如、人神共愤,应当天打雷劈。
杨过杀奸臣、救忠良、扶百姓、惩奸相,在文天祥看来,别说你平民之身,就算是官身,想惩处也当是弹劾罢免,杀头?我大送不杀读书人老爷你不知道吗?
抛开事实不谈,你杨过就没错吗?
杨规此时更是如此,两国交锋的事情,你居然用个人勇武威胁朝廷命官,这是要造反啊!对他来说,哪怕大宋亡了,儒家那一套压迫理论体系也不能亡,“理”也不能亡。
“理学”跟邪教其实实在是没什么两样,洗了信徒的脑,让他们狂热、无所畏惧、灭绝人性。
好的一方面是,这给了天下读书人很硬的骨气,尤其以文天祥为最。他是真的将生死置之度外,无所畏惧。
但同样的,除了教义之外,任何事情对他们来说都不重要,凝聚成一股巨大的力量,要把所有跟他们教义有悖的事物撕碎。
所有邪教均是如此,这其中又尤以理学为最。毕竟无论是太平道还是白莲教或是明教,教义都是侍奉教中之神,为神做事,而理学的教义就是“存天理、灭人欲”的灭绝人性。
文天祥所谓的“浩然正气”,跟白莲教护法修炼出来的“法力”实在是没什么区别。拥有着天然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别人的功效,不管客观上是对是错,对拥有浩然正气的人来说,跟我作对,就是你的错。
想通了这一点,杨规觉得也没必要跟文天祥废话了,“行,随便你说吧。你自己往南方逃命去吧,我们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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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三丰也觉得颇为失望,他本来以为文天祥是圣人般的人物,这才冒死来救,可现在很显然,江湖与庙堂,从来不是一路,哪怕那个庙堂已经灭亡。
“不,我不会走。”文天祥平静地说道:“堂堂大宋丞相,岂有做鼠辈逃命之理?本官必须要死在鞑虏手中,为剩余的汉人唤起最后一丝反抗的火光。”
“文丞相……”白振通大惊失色,不是吧大哥,就算说崩了你也不至于自暴自弃吧?咱们几个齁累的你这是干什么?
“白义士不必多言,我之所以同意跟你们一起出来,便是怕争执起来你们不好走脱,送了性命。”文天祥缓缓摆手。
“既然现在你们已经安全了,本官自当再走回大都,告诉忽必烈,大宋的丞相,不会临阵脱逃。大宋,也永远不缺跟敌人正面对抗的勇气,哪怕是为此付出生命。”
闻言杨规再次深深地看了文天祥一眼。
此人虽然被理学洗脑很深,但同样拥有宁折不弯的宝贵气节,就这一点来看,就比大送三百年来大片的软骨头文官乃至皇帝强的太多了,这大宋最后一根脊梁,挺的很直,没有人能让它弯一点下去。
“国朝养士三百年一十九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文丞相,杨某告辞。”
杨规转头就走,张三丰随后跟上,白振通看了看杨规,又看了看文天祥,重重一叹。
“唉,文丞相,保……保重吧!”
他本想说一句保重,但又想到文天祥此行根本就是为了求死,保重二字又不合适,一时竟无话可说。一揖到地,转头带着九个兄弟也离开了。
“杨规么……倒是颇有气度。”显然杨规剽窃几百年后自己本家杨慎的话让文天祥第一次重视起了这个游侠儿,看着杨规离开的方向喃喃道:“哼,可惜,是一江湖乱党。”
说罢便不再感慨,他迎着大都城的方向走了过去,背影中充满了坚毅。
“老白,就此别过。”
杨规跟白振通等十人拱手道别。白振通等人原拟是救了人之后直接向东,从天津出海,走水路去南方,让文天祥收拢残部,继续抗元。现在就算文天祥没走,他们仍然打算走水路,毕竟蒙古人不擅水战,他们实力不高,也好走脱。
但杨规和张三丰两人自恃神功无敌,显然不会从水路灰溜溜地逃走,他们打算直接大摇大摆地走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