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安
汉淮南王刘安者,汉高帝之孙也。其父厉王长,得罪迁蜀,道死,文帝哀之,而裂其地尽以封长子,故安得封淮南王。时诸王子奢侈,莫不以声色游猎犬马为事,唯安独折节下士。笃好儒学,兼占候方术,养士数千人,皆天下俊士。作《内书》二十二篇,又《中篇》八章,言神仙黄白之事,名为《鸿宝万毕》三章,论变化之道,凡十万言。
武帝以安辩博有才,属为诸父,甚重尊之,特诏及报书,常使司马相如等共定草,乃遣使召安入朝。尝诏使为《离骚经传》,受诏,食时便成,奏之。安每宴见,谈说得失,及献诸赋颂,晨入夜出。乃天下道书,及方术之士,不远千里,卑辞重币请致之。于是乃有八公诣门,皆须眉皓白,门吏先密以白王,王使阍人自以意难,问之曰:“我王上欲求延年长生不老之道,中欲得博物精义入妙之大儒,下欲得勇敢武力、抗鼎暴虎横行之壮士。今先生年已耆矣,似无驻衰之术,又无贲育之气,岂能究于《三坟》《五典》《八索》《九丘》,钩深致远,穷理尽性乎?三者既乏,余不敢通。”
八公笑曰:“我闻王尊礼贤士,吐握不倦,苟有一介之善,莫不毕至。古人贵九九之学,养鸡吠之技。诚欲市马骨以致骐骥,师郭生以招群英。吾年虽鄙陋,不合所求,故远致其身,且欲一见王,虽使无益,亦岂有损,何以年老而逆见嫌耶?王必若见年少,则谓之有道,皓首则谓之庸叟,恐非发石采玉,探渊索珠之谓也。薄吾老,今则少矣。”言未竟,八公皆变为童子,年可十四五,角髻青丝,色如桃花。门吏大惊,走以白王。
王闻之,足不履,跣而迎。登思仙之台,张锦绣之帷,设象牙之床,烧百和之香,进金玉之几,执弟子之礼,北面叩首而言曰:“安以凡才,少好《道德》,羁锁世务,沉沦流俗,不能遣累,负笈山林。然夙夜饥渴,思愿神明,沐浴滓浊,精诚浅薄,怀情不畅,邈若云汉。不期厚幸,道君降屈,是安禄命,当蒙拔擢。喜惧屏营,不知所措。唯愿道君哀而教之,则螟蛉假翼于鸿鹄,可冲天矣!”
八童子乃复为老人,告王曰:“余虽复浅识,备为先学,闻王好士,故来相从,未审王意有何所欲?吾一人能坐致风雨,立起云雾,画地为江河,撮土为山岳;一人能崩高山,塞深泉,收束虎豹,召致蛟龙,使役鬼神;一人能分形易貌,坐存立亡,隐蔽六军,白日为暝;一人能乘云步虚,越海凌波,出入无间,呼吸千里;一人能入火不灼,入水不濡,刃射不中,冬冻不寒,夏曝不汗;一人能千变万化,恣意所为,禽兽草木,万物立成。移山驻流,行宫易室;一人能防灾度厄,辟却众害,延年益寿,长生久视;一人能煎泥成金,凝铅为银,水炼八石,飞腾流珠,乘云驾龙,浮于太清之上。在王所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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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乃日夕朝拜,供进果脯,各试其向所言。千变万化,种种异术,无有不效。遂授王丹经三十六卷,药成,未及服。而太子好剑,自以人莫及也。于时郎中雷被,召与之戏,而被误中迁,迁大怒。被怖,恐为迁所杀,乃求击匈奴以赎罪。安闻不听,被大惧,乃上书于天子云:“汉法,诸侯壅阏不与击匈奴,其罪入死,安合当诛。”武帝素重王,不咎,但削安二县耳。安怒被,被恐死,与伍被素为交亲,伍被曾以干私得罪于安,安怒之未发,二人恐为安所诛,乃共诬告,称安谋反,天子使宗正持节治之。八公谓安曰:“可以去矣,此乃是天之发遣王。”王若无此事,日复一日,未能去世也。
八公使安登山大祭,埋金地中,即白日升天。八公与安所踏山上石,皆陷成迹,至今人马迹犹存。八公告安曰:“夫有籍之人,被人诬告者,其诬人当即死灭,伍被等今当复诛矣。”于是宗正以失安所在,推问云:“王仙去矣。”天子怅然。乃讽使廷尉张汤,奏伍被云:“为画讨。”乃诛二被九族,一如八公之言也。汉史秘之,不言安得神仙之道,恐后世人主当废万机而竞求于安道,乃言安得罪后自杀,非得仙也。
按左吴记云:安临去,欲诛二被,八公谏曰:“不可,仙去不欲害行虫,况于人乎?”安乃止。又问八公曰:“可得将素所交亲,俱至彼,便遣还否?”公曰:“何不得尔,但不得过五人。”安即以左吴、王眷、傅生等五人,至玄洲,便遣还。吴记具说云,安未得上天。遇诸仙伯,安少习尊贵,稀为卑下之礼,坐起不恭,语声高亮,或误称寡人。于是仙伯主者奏安云:不敬,应斥遣去。八公为之谢过,乃见赦,谪守都厕,三年后为散仙人,不得处职,但得不死而已。
武帝闻左吴等随王仙去,更还。乃诏之,亲问其由。吴具以对,帝大懊恨,乃叹曰:“使朕得为淮南王者,视天下如朕屣耳。”遂便招募贤士,亦冀遇八公,不能得,而为公孙卿、栾大等所欺。意犹不已,庶获其真者,以安仙去分明,方知天下实有神仙也。时人传八公、安临去时,余药器置在中庭,鸡犬舐啄之,尽得升天,故鸡鸣天上,犬吠云中也。
阴长生
阴长生者,新野人也,汉皇后之亲属。少生富贵之门,而不好荣贵,唯专务道术。闻马鸣生得度世之道,乃寻求之,遂得相见。便执奴仆之役,亲运履之劳,鸣生不教其度世之法,但日夕别与之高谈,论当世之事,治农田之业,如此十余年,长生不懈。同时共事鸣生者十二人,皆悉归去,,唯长生执礼弥肃,鸣生告之曰:“子真能得道矣!”乃将入青城山中,煮黄土为金以示之,立坛西面,乃以《太清神丹经》授之。
鸣生别去,长生乃归合之,丹成,服半剂,不即升天。乃大作黄金十数万斤,以布惠天下贫乏,不问识与不识者。周行天下,与妻子相随,一门皆寿而不老。在民间三百余年,后于平都山东白日升天而去。着书九篇,云:“上古仙者多矣,不可尽论。但汉兴以来,得仙者四十五人,连余为六矣。二十人尸解,余并白日升天。”抱朴子曰:洪闻谚书有之曰“子不夜行,则安知道上有夜行人?”今不得仙者,亦安知天下山林间不有学道得仙者?阴君已服神药,虽未即升天,然方以类聚,同声相应,便自与仙人相集,寻索闻见,故知此近世诸仙人数耳!而俗民谓为不然,以己所不闻,则谓无有,不亦悲哉?
夫草泽间士,以隐逸得志,以经籍自娱,不耀文彩,不扬声名,不修求进,不营闻达,人犹不能识之,况仙人?亦何急急令闻达朝阙之徒,知其所云为哉!阴君自述云:汉延光元年,新野山北,予受仙君神丹要诀。道成去世,付之名山。如有得者,列为真人。行乎去来,何为俗间?不死之要,道在神丹。行气导引,俯仰屈伸。服食草木,可得延年。不能度世,以至乎仙。子欲闻道,此是要言。积学所致,无为合神。上士为之,勉力加勤。下愚大笑,以为不然。能知神丹,久视长安。
于是阴君裂黄素,写丹经,一通封一文石之函,置嵩高山;一通黄栌之简,漆书之,封以青玉之函,置太华山;一通黄金之简,刻而书之,封以白银之函,置蜀绥山;一封缣书,合为十篇,付弟子,使世世当有所传付。又着诗三篇,以示将来。
其一曰:惟余之先,佐命唐虞。爰逮汉世,紫艾重纡。予独好道,而为匹夫。高尚素志,不仕王侯。贪生得生,亦又何求?超迹苍霄,乘龙驾浮。青云乘翼,与我为仇。入火不灼,蹈波不濡。逍遥太极,何虑何忧?傲戏仙都,顾悯群愚。年命之逝,如彼川流。奄忽未几,泥土为俦。奔驰索死,不肯暂休。
其二章曰:予之圣师,体道之真。升降变化,乔松为邻。唯余同学,十有二人。寒苦求道,历二十年。中多怠堕,志行不坚。痛乎诸子,命也自天。天不妄授,道必归贤。身没幽壤,何时可还?嗟尔将来,勤加精研。忽为流俗,富贵所牵。神道一成,升彼九天。寿同三光,何但亿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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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三章曰:惟余束发,少好道德。弃家随师,东西南北。委放五浊,避世自匿。三十余年,名山之侧。寒不遑衣,饥不暇食。思不敢归,劳不敢息。奉事圣师,承欢悦色。面垢足胝,乃见哀识。遂受要诀,恩深不测。妻子延年,咸享无极。黄白已成,货财十亿。使役鬼神,玉女侍侧。今得度世,神丹之力。
阴君处民间百七十年,色如童子,白日升天而去。
张道陵
张道陵者,字辅汉,沛国丰人也。本太学书生,博通五经,晚乃叹曰:“此无益于年命”,遂学长生之道。得黄帝九鼎丹法,欲合之,用药皆糜费钱帛。陵家素贫,欲治生,营田牧畜,非己所长,乃不就。闻蜀人多纯厚,易可教化,且多名山,乃与弟子入蜀,住鹄鸣山,着作道书二十四篇,乃精思炼志。忽有天人下,千乘万骑,金车羽盖,骖龙驾虎,不可胜数。或自称“柱下史”,或自称“东海小童”,乃授陵以新出正一盟威之道。
授受之,能治病,于是百姓翕然奉事以为师,弟子户至数万。即立祭酒,分领其户,有如官长。并立条制,使诸弟子随事输出米、绢、器物、纸笔、樵薪什物等,领人修复道路。不修复者,皆使疾病。县有应治桥道,于是百姓斩草除溷,无所不为,皆出其意。而愚者不知是陵所造,将为此文从天上下也。
陵又欲以廉耻治人,不喜施刑罚,乃立条制,使有疾病者,皆疏记生身已来所犯之罪,乃手书投水中,与神明共盟约,不得复犯法,当以身死为约,于是百姓计愈。邂逅疾病,辄当首过,一则得愈,二使羞惭,不敢重犯。且畏天地而改,从此之后,所违犯者,皆改为善矣。
陵乃多得财物,以市其药合丹。丹成,服半剂,不愿即升天也。乃能分形,作数十人,其所居门前水池,陵常乘舟戏其中,而诸道士宾客,往来盈庭。盖座上常有一陵,与宾客对谈,共食饮,而真陵故在池中也。其治病事,皆采取玄素,但改易其大较,转其首尾,而大途犹同归也。行气服食,故用仙法,亦无以易。
故陵语诸人曰:“尔辈多俗态未除,不能弃世,正可得吾行气、导引、房中之事,或可得服食草木数百岁之方耳。其有九鼎大要,唯付王长,而后合有一人从东方来,当得之,此人必以正月七日日中到。”具说长短形状。至时,果有赵升者,恰从东方来,生平原。相见,其形貌亦如陵所说。陵乃七度试,升皆过,乃受升丹经。
七试者——第一试:升到门,不为通,使人骂辱四十余日,露宿不去,乃纳之;
第二试:使升于草中守黍驱兽,暮遣美女非常,托言远行过寄宿,与升接床。明日,又称脚痛不去,遂留数日,亦复调戏,升终不失正。
第三试:升行道,忽见遗金三十饼,升乃走过,不取;
第四试:令升入山采薪,三虎交前,咬升衣服,唯不伤身。升不恐,颜色不变,谓虎曰:“我道士耳,少年不为非,故不远千里来事神师,求长生之道,汝何以尔也?岂非山鬼使汝来试我乎?”须臾,虎乃起去;
第五试:升于市买十余匹绢,付直讫,而绢主诬之,云未得。升乃脱己衣,买绢而偿之,殊无吝色;
第六试:升守田谷,有一人往叩头乞食,衣裳破弊,面目尘垢,身体疮脓,臭秽可憎。升怆然为之动容,解衣衣之,以私粮设食,又以私米遗之;
第七试:陵将诸弟子,登云台绝岩之上,下有一桃树,如人臂,旁生石壁,下临不测之渊,桃大有实。陵谓诸弟子曰:“有人能得此桃实,当告以道要。”于时伏而窥之者二百余人,股战流汗,无敢久临。视之者,莫不却退而还,谢不能得。升一人乃曰:“神之所护,何险之有?圣师在此,终不使吾死于谷中耳。师有教者。必是此桃有可得之理故耳。”乃从上自掷,投树上,足不蹉跌,取桃实满怀。而石壁险峻,无所攀援,不能得返。于是乃以桃一一掷上,正得二百二颗。陵得而分赐诸弟子各一,陵自食一,留一以待升。陵乃以手引升,众视之,见陵臂加长三二丈,引升,升忽然来还,乃以向所留桃与之。
升食桃毕,陵乃临谷上,戏笑而言曰:“赵升心自正,能投树上,足不蹉跌,吾今欲自试投下,当应得大桃也。”众人皆谏,唯升与王长嘿然。陵遂投空,不落桃上,失陵所在。四方皆仰,上则连天,下则无底,往无道路,莫不惊叹悲涕。唯升、长二人,默然无声,良久,乃相谓曰:“师则父也,自投于不测之崖,吾何以自安?”乃俱投身而下,正堕陵前,见陵坐局脚床斗帐中,见升、长二人笑曰:“吾知妆来。”乃授二人道要,三日乃还。归治旧舍,诸弟子惊悲不息。后陵与升、长三人,皆白日冲天而去,众弟子仰视之,久而乃没于云霄也。初,陵入蜀山,合丹半剂,虽未冲举,已成地仙。故欲化作七试,以度赵升,乃知其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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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泰山老父
泰山老父者,莫知姓字。汉武帝东巡狩,见老翁锄于道旁,头上白光高数尺,怪而问之。老人状如五十许人,面有童子之色,肌肤光华,不与俗同。帝问有何道术。对曰:“臣年八十五时,衰老垂死,头白齿落。遇有道者,教臣绝谷,但服术饮水,并作神枕。枕中有三十二物,其三十二物中,有二十四物以当二十四气,八毒以应八风。臣行之,转老为少,黑发更生,齿落复出,日行三百里。臣今一百八十岁矣。”帝受其方,赐玉帛。老父后入岱山中,每十年五年,时还乡里。三百余年,乃不复还。
巫炎
巫炎,字子都,北海人也,汉驸马都尉。武帝出,见子都于渭桥,其头上郁郁紫气高丈余。帝召问之:“君年几何?所得何术而有异气乎?”对曰:“臣年已百三十八岁,亦无所得。”帝诏东方朔,使相此君有何道术。朔对曰:“此君有阴道之术。”武帝屏左右而问之。子都对曰:“臣年六十五时,苦腰痛脚冷,不能自温;口干舌苦,渗涕出;百节四肢疼痛,又痹不能久立。得此道以来七十三年,今有子二十六人。身体强勇,无所疾患。气力乃如壮时。”帝曰:“卿不仁,有道而不闻于朕,非忠臣也。”子都对曰:“臣诚知此道为真,然阴阳之事,宫中之利,臣子之所难言。又行之皆逆人情,能为之者少,故不敢以闻。”帝曰:“勿谢,戏君耳。”遂受其法。子都年二百岁,服饵水银,白日升天。武帝颇行其法,不能尽用之,然得寿最长于先帝也。
刘凭
刘凭者,沛人也。有军功,封寿光金乡侯。学道于稷丘子,常服石桂英及中岳石硫黄,年三百余岁而有少容,尤长于禁气。尝到长安,诸贾人闻凭有道,乃往拜见之,乞得侍从,求见佑护。凭曰:“可耳。”又有百余人随凭行,并有杂货约直万金。乃于山中逢贼,数百人拔刃张弓,四合围之。凭语贼曰:“汝辈作人,当念温良,若不能展才布德,居官食禄,当勤身苦体。夫何有腆面目,豺狼其心,相教贼道,危人利己?此是伏尸都市,肉飨乌鸢之法,汝等弓箭,当何所用!”
于是贼射诸客,箭皆反着其身。须臾之间,大风折木,飞沙扬尘。凭大呼曰:“小物辈敢尔,天兵从头刺杀先造意者。”凭言绝,而众兵一时顿地,反手背上,不能复动,张口短气欲死。其中首帅三人,即鼻中出血,头裂而死。余者或能语曰:“乞放余生,改恶为善!”于是诸客或斫杀者,凭禁止之,乃责之曰:“本拟尽杀汝,犹复不忍,今赦汝,犹敢为贼乎?”皆乞命曰:“便当易行,不敢复尔!”凭乃敕天兵赦之,遂各能奔走去。
尝有居人妻,病邪魅,累年不愈。凭乃敕之,其家宅傍有泉水,水自竭,中有一蛟,枯死。又有古庙,庙间有树,树上常有光,人止其下,多遇暴死,禽鸟不敢巢其枝。凭乃敕之,盛夏树便枯死,有大蛇长七八丈,悬其间而死,后不复为患。凭有姑子,与人争地,俱在太守座。姑子少党,而敌家多亲助,为之言者四五十人。凭反复良久,忽然大怒曰:“汝辈敢尔!”应声有雷电霹雳,赤光照耀满屋。于是敌人之党,一时顿地,无所复知。太守甚怖,为之跪谢曰:“愿君侯少宽威灵,当为理断,终不使差失。”日移数丈,诸人乃能起。
汉孝武帝闻之,诏征而试之曰:“殿下有怪,辄有数十人,绛衣披发,持烛相随走马,可效否?”凭曰:“此小鬼耳。”至夜,帝伪令人作之。凭于殿上,以符掷之,皆面抢地,以火淬口,无气。帝大惊曰:“非此鬼也,朕以相试耳。”乃解之。后入太白山中,数十年复归乡里,颜色更少。
栾巴
栾巴者,蜀郡成都人也,少而好道,不修俗事。时太守躬诣巴,请屈为功曹,待以师友之礼。巴陵太守曰:“闻功曹有道,宁可试见一奇乎?”巴曰:“唯。”即平坐,却入壁中去,冉冉如云气之状。须臾,失巴所在,壁外人见化成一虎,人并惊,虎径还功曹舍。人往视虎,虎乃巴成也。后举孝廉,除郎中,迁豫章太守。
庐山庙有神,能于帐中共外人语,饮酒,空中投杯,人往乞福。能使江湖之中,分风举帆,行各相逢。巴至郡,往庙中,便失神所在。巴曰:“庙鬼诈为天官,损百姓日久,罪当治之。以事付功曹,巴自行捕逐,若不时讨,恐其后游行天下,所在血食,枉病良民,责以重祷。”乃下所在,推问山川社稷,求鬼踪迹。此鬼于是走至齐郡,化为书生,善谈五经,太守即以女妻之。巴知其所在,上表请解郡守往捕,其鬼不出。巴谓太守:“贤婿非人也,是老鬼,诈为庙神。今走至此,故来取之。”太守召之不出,巴曰:“出之甚易。”请太守笔砚奏案,巴乃作符。符成,长啸空中,忽有人将符去,亦不见人形,一坐皆惊。符至,书生向妇涕泣曰:“去必死矣。”须臾,书生自赍符来,至庭,见巴不敢前。巴叱曰:“老鬼何不复尔形!”应声即便为一狸,叩头乞活,巴敕杀之,皆见空中刀下,狸头堕地。太守女已生一儿,复化为狸,亦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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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去,还豫章,郡多鬼,又多独足鬼,为百姓病。巴到后,更无此患,妖邪一时消灭。后征为尚书郎,正旦大会,巴后到,有酒容。赐百官酒,又不饮,而西南向噀之。有司奏巴不敬,诏问巴,巴曰:“臣乡里以臣能治鬼护病,生为臣立庙。今旦有耆老,皆来臣庙中享臣,不能早委之,是以有酒容。臣适见成都市上火,臣故漱酒为尔救之。非敢不敬,当请诏问,虚诏抵罪。”乃发驿书问成都,已奏言:正旦食后失火,须臾,有大雨三阵,从东北来,火乃止,雨着人皆作酒气。后一旦,忽大风雨,天地晦冥,对坐不相见。因失巴所在,寻问巴还成都,与亲故别,称不更还,老幼皆于庙中送之。去时,亦风雨晦冥,莫知去处也。
左慈
左慈,字元放,庐江人也,明五经,兼通星气。见汉祚将衰,天下乱起,乃叹曰:“值此衰乱,官高者危,财多者死。当世荣华,不足贪也。”乃学道,尤明六甲,能役使鬼神,坐致行厨。精思于天柱山中,得石室中《九丹金液经》,能变化万端,不可胜记。魏曹公闻而召之,闭一石室中,使人守视,断谷期年,及出之,颜色如故。
曹公自谓,生民无不食稻,而慈乃如是,必左道也,欲杀之。慈已知,求乞骸骨。曹公曰:“何以忽尔?”对曰:“欲见杀,故求去耳。”公曰:“无有此意,公却高其志,不苟相留也。”乃为设酒,曰:“今当远旷,乞分杯饮酒。”公曰:“善。”是时天寒,温酒尚热,慈拔道簪以挠酒,须臾,道簪都尽,如人磨墨。初,公闻慈求分杯饮酒,谓当使公先饮,以与慈耳。而拔道簪以画,杯酒中断,其间相去数寸。即饮半,半与公。公不善之,未即为饮,慈乞尽自饮之。饮毕,以杯掷屋栋,杯悬摇动,似飞鸟俯仰之状,若欲落而不落,举坐莫不视杯,良久乃坠,既而已失慈矣。寻问之,还其所居。
曹公遂益欲杀慈,试其能免死否。乃敕收慈,慈走入群羊中,而追者不分,乃数本羊,果余一口,乃知是慈化为羊也。追者语:“主人意欲得见先生,暂还无怯也。”俄而有大羊,前跪而曰:“为审尔否?”吏相谓曰:“此跪羊,慈也。”欲收之。于是群羊咸向吏言曰:“为审尔否?”由是吏亦不复知慈所在,乃止。后有知慈处者,告公,公又遣吏收之,得慈。慈非不能隐,故示其神化耳,于是受执入狱。狱吏欲拷掠之,户中有一慈,户外亦有一慈,不知孰是。公闻而愈恶之,使引出市杀之。须臾,忽失慈所在,乃闭市门而索。或不识慈者,问其状,言眇一目,着青葛巾、青单衣,见此人便收之。及尔,一市中人皆眇目,着葛巾青衣,卒不能分。公令普逐之,如见便杀。后有人见之,便斩以献公,公大喜。及至视之,乃一束茅,验其尸,亦亡处所。
后有人从荆州来,见慈。刺史刘表,亦以慈为惑众,拟收害之。表出耀兵,慈意知欲见其术,乃徐徐去,因又诣表云:“有薄礼,愿以饷军。”表曰:“道人单侨,吾军人众,安能为济乎?”慈重道之,表使视之,有酒一斗,器盛脯一束,而十人共举不胜。慈乃自出取之,以刀削脯投地,请百人奉酒及脯,以赐兵士。酒三杯,脯一片,食之如常脯味。凡万余人,皆周足,而器中酒如故,脯亦不尽。坐上又有宾客千人,皆得大醉。表乃大惊,无复害慈之意。
数日,乃委表去,入东吴。有徐堕者,有道术,居丹徒,慈过之。堕门下有宾客,车牛六七乘,欺慈云:“徐公不在。”慈知客欺之,便去。客即见牛在杨树杪行,适上树,即不见,下即复见行树上。又车毂皆生荆棘,长一尺,斫之不断,推之不动。客大惧,即报徐公,“有一老翁眇目,吾见其不急之人,因欺之云公不在,去后须臾,牛皆如此,不知何等意。”公曰:“咄咄,此是左公过我,汝曹那得欺之!急追可及。”诸客分布逐之,及慈,罗布叩头谢之。慈意解,即遣还去。及至,车牛等各复如故。
慈见吴主孙讨逆,复欲杀之。后出游,请慈俱行,使慈行于马前,欲自后刺杀之。慈在马前,着木履,挂一竹杖,徐徐而行,讨逆着鞭策马,操兵逐之,终不能及。讨逆知其有术,乃止。后慈以意告葛仙公,言当入霍山合九转丹,遂乃仙去。
壶公
壶公者,不知其姓名也,今世所有召军符、召鬼神治病玉斧符,凡二十余卷,皆出自公,故总名“壶公符”。时,汝南有费长房者,为市掾,忽见公从远方来,入市卖药,人莫识之。卖药口不二价,治病皆愈,语买人曰:“服此药,必吐某物,某日当愈,事无不效。”其钱日收数万,便施与市中贫乏饥冻者,唯留三五十。常悬一空壶于屋上,日入之后,公跳入壶中,人莫能见,唯长房楼上见之,知非常人也。
长房乃日日自扫除公座前地,及供馔物,公受而不辞。如此积久,长房尤不懈,亦不敢有所求,公知长房笃信,谓房曰:“至暮无人时,更来。”长房如其言即往,公语房曰:“见我跳入壶中时,卿便可效我跳,自当得入。”长房依言,果不觉已入。入后不复是壶,唯见仙宫世界:楼观重门阁道,宫左右侍者数十人。公语房曰:“我仙人也,昔处天曹,以公事不勤见责,因谪人间耳。卿可教,故得见我。”长房下座顿首曰:“肉人无知积罪,却厚幸,谬见哀悯,犹入剖棺布气,生枯起朽,但恐臭秽顽弊,不任驱使。若见哀怜,百生之厚幸也。”公曰:“审尔大佳,勿语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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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后诣长房于楼上曰:“我有少酒,汝相共饮之。”酒在楼下,长房使人取之,不能举盎,至数十人,莫能得上。乃白公,公乃下,以一指提上,与房共饮之。酒器如拳许大,饮之,至暮不竭。告长房曰:“我某日当去,卿能去乎?”房曰:“欲去之心,不可复言,欲使亲眷不觉知去,当有何计?”公曰:“易耳。”乃取一青竹杖与房,戒之曰:“卿以竹归家,便可称病,以此竹杖置卿卧处,默然便来。”房如公言,去后,家人见房已死,尸在床,乃哭泣葬之。
房谒公,恍惚不知何所,公乃留房于群虎中,虎磨牙张口,欲噬房,房不惧。明日,又内于石室中,头上有一方石,广数丈,以茅绹悬之,又诸蛇来啮绳,绳即欲断,而长房自若。公至,抚之曰:“子可教矣。”又令长房啖屎兼蛆,长寸许,异常臭恶。房难之,公乃叹谢,遣之曰:“子不得仙道也!赐子为地上主者,可得寿数百岁。”为传封符一卷,付之曰:“带此可主诸鬼神,常称使者,可以治病消灾。”房忧不得到家,公以一竹杖与之曰:“但骑此,得到家耳。”房骑竹杖辞去,忽如睡觉,已到家,家人谓是鬼,具述前事,乃发视视之,唯一竹杖,方信之。房所骑竹杖,弃葛陂中,视之,乃青龙耳。
初去至归,谓一日,推问家人已一年矣。房乃行符、收鬼、治病,无不愈者,每与人同坐共语,常呵责瞋怒,问其故,曰:“嗔鬼耳。”时,汝南有鬼怪,岁辄数来郡中。来时,从骑如太守,入府打鼓,周行内外,尔乃还去,甚以为患。房因诣府厅事,正值此鬼来到府门前,府君驰入,独留房。鬼知之,不敢前,房大叫呼曰:“便捉前鬼来。”乃下车,伏庭前叩头乞曰改过。房呵之曰:“汝死老鬼,不念温良,无故导从,唐突官府,自知合死否?急复真形。”鬼须臾成大鳖,如车轮,头长长余,房又令复人形。房以一札符付之,令送与葛陂君,鬼叩头流涕,持札去。使人追视之,乃见符札立陂边,鬼以头绕树而死。
房后到东海,东海大旱三年,谓请雨者曰:“东海神君,前来淫葛陂夫人,吾系之辞状,不测脱然忘之,遂致久旱,吾今当赦之,令其行雨,即便有大雨。”房有神术,能缩地脉千里,存在目前宛然,放之,复舒如旧也。
卷六
李少君
李少君者,齐人也。汉武帝召募方士,少君于安期先生得神丹炉火之方,家贫,不能办药,谓弟子曰:“老将至矣,而财不足,虽躬耕力作,不足以致办。今天子好道,欲往见之,求为合药,可得恣意。”乃以方上帝,云:“丹砂可成黄金,金成,服之升仙。臣常游海上,见安期先生,食枣大如瓜。”天子甚尊敬之,赐遗无数。
少君尝与武安侯饮食,座中有一老人,年九十余。少君问其名,乃言曾与老人祖父游,夜见小儿从其祖父,吾故识之,时一座尽惊。又少君见武帝有故铜器,因识之曰:“齐桓公常陈此器于寝座。”帝闻言,观其刻字,果齐之故器也,因知少君是数百岁人矣。视之,如五十许人,面色肌肤,甚有光泽,口齿如童子。王公贵人,闻其能令人不死,莫不仰慕,所遗金钱山积。
少君乃密作神丹,丹成,谓帝曰:“陛下不能绝骄奢,遣声色,杀伐不止,喜怒不胜,万里有不归之魂,市曹有流血之刑,神丹大道,未可得成。”乃以少药方与帝,少君便称疾。是夜,帝梦与少君俱上嵩高山,半道,有使者乘龙持节云中来,言:“太乙请少君”。帝遂觉,即使人问少君消息,且告近臣曰:“朕昨梦少君舍朕去。”少君乃病困,帝往视之,并使人受其方事,未竟而卒。帝曰:“少君不死,故化去耳。”及敛,忽失尸所在,中表衣悉不解,如蝉蜕也。帝犹增叹恨,求少君不勤也。
初,少君与朝议郎董仲躬相亲爱。仲躬宿有疾,体枯气少,少君乃与其成药二剂,并其方,用戊己之草、后土脂、黄精根、兽沉肪、先莠之根、百卉花酿,亥月上旬,合煎铜器中。使童子沐浴洁净,调其汤火,使合成鸡子三枚为程。服尽一剂,身体便轻;服三剂,齿落更生;五剂,年寿长而不复倾。仲躬为人刚直,博学五经,然不达道术,笑世人服药学道,频上书谏武帝,以为人生有命,衰老有常,非道术所能延。意虽见其有异,将为天性,非术所致。得药,竟不服,又不问其方。
少君去后数月,仲躬病甚,常闻武帝说前梦,恨惜少君。仲躬耕忆少君所留药,试服之,未半,乃身体轻壮,其病顿愈。服尽,气力如年少时,乃信有长生不死之道。解官,行求道士,问其方,竟不能悉晓。仲躬唯得发不白,形容盛甚,年八十余乃死。嘱其子道生曰:“我少得少君方药,初不信,事后得力,无能解之,怀恨于黄泉矣。汝可行求人间方术之士,解其方意,长服此药,必度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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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有文成将军,亦得少君术。事武帝,帝后遣使诛之,文成谓使者曰:“为吾谢帝,不能忍少日而败大事乎?帝好自爱,后三十年,求我于成山,方共事,不相怨也。”使者还,具言之。帝令发其棺,视之无所见,唯有竹筒一枚。帝疑其弟子窃其尸而藏之,乃收捕,检问其迹,帝乃大悔诛文成。后复征诸方士,更于甘泉祀太乙,又别设一座祀文成,帝亲执礼焉。
孔元方
孔元方,许昌人也,常服松脂、茯苓、松实等药,老而益少,容如四十许人。郄元节、左元放,皆为亲友,俱弃五经当世之人事,专修道术。元方仁慈,恶衣蔬食,饮酒不过一升,年有七十余岁。道家或请元方会同饮酒,次至元方,元方作一令。以杖拄地,乃手把杖倒竖,头在下,足向上,以一手持杯倒酒饮,人莫能为也。
元方有妻子,不畜余财,颇种五谷。时失火,诸人并来救之,出屋下。衣、粮、床、几,元方都不救,唯箕踞篱下视火。其妻促使元方助收物,元方笑曰:“何用惜此。”又凿水边岸,作一窟室,方广丈余,元方入其中断谷,或一月两月,乃复还,家人亦不得往来。窟前有一柏树,生道后棘草间,委曲隐蔽。弟子有急,欲诣元方窟室者,皆莫能知。
后东方有一少年,姓冯名遇,好道,伺候元方,便寻窟室得见。曰:“人皆来不能见我,汝得见,似可教也。”乃以素书二卷授之曰:“此道之要言也,四十年得传一人,世无其人,不得以年限足故妄授。若四十年无所授者,即八十年而有二人可授者,即顿接二人。可授不授,为闭天道;不可授而授,为泄天道,皆殃及子孙。我已得所传,吾其去矣。”乃委妻子,入西岳。后五十余年,暂还乡里,时人尚有识之者。
王烈
王烈者,字长休,邯郸人也。常服黄精及铅,年三百三十八岁,犹有少容,登山历险,行步如飞。少时,本太学书生,学无不览,常以人谈论五经百家之言,无不该博。
中散大夫谯国嵇叔夜(注:嵇康,字叔夜),甚敬爱之,数数就学,共入山游戏采药。后烈独之太行山中,忽闻山东崩地,殷殷如雷声。烈不知何等,往视之,乃见山破石裂数百丈,两畔皆是青石,石中有一穴口,径阔尺许,中有青泥流出,如髓。烈取泥试丸之,须臾成石,如投热蜡之状,随手坚凝。气如粳米饭,嚼之亦然。烈合数丸,如桃大,用携少许归。乃与叔夜曰:“吾得异物。”叔夜甚喜,取而视之,已成青石,击之如铜声。叔夜即与烈往视之,断山以复如故。
烈入河东抱犊山中,见一石室,室中有石架,架上有素书两卷。烈取读,莫识其文字,不敢取去,却着架上,暗书得数十字形体,以示康。康尽识其字,烈喜,乃与康共往读之。至其道径,了了分明,比及,又失其石室所在。烈私语弟子曰:“叔夜未合得道故也。”又按《神仙经》云,“神山五百年辄开,其中石髓出,得而服之,寿与天相毕。”烈前得者,必是也。
河东闻喜人,多累世奉事烈者。晋永宁年中,出洛下,游诸处,与人共戏斗射。烈挽二石弓,射百步,十发矢,九破的。一年,复去。又张子道者,年九十余,拜烈,烈平坐受之。座人怪之,子道曰:“我年八九岁时见,颜色与今无异,吾今老矣,烈犹有少容。”后莫知所之。
焦先
焦先者,字孝然,河东人也,年一百七十岁。常食白石以分与人,熟煮如芋,食之。日日入山,伐薪以施人,先自村头一家起,周而复始。负薪以置人门外,人见之,铺席与坐为设食。先便坐,亦不与人语。负薪来如不见人,便私置于门间便去,连年如此。
及魏受禅,居河之湄,结草为庵,独止其中。不设床席,以草褥衬坐,其身垢污,浊如泥潦。或数日一食,行不由径,不与女人交游。衣弊,则卖薪以买故衣着之,冬夏单衣。太守董经因往视之,又不肯语,经益以为贤。彼遭野火,烧其庵,人往视之,见先危坐庵下不动,火过庵烬,先方徐徐而起,衣物悉不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