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钓鱼

重回1978 一勺往事 3910 字 3个月前

今年各行业在燕京举办的报告会内容基本都跟国外有关,很少提及自己所在单位取得的成就。

这是因为去年三中全会之后,各行各业的优秀代表都组成了交流学习团,被国家一批又一批送去欧美参观交流,这次开报告会的都是参观交流回来的人在会上发言,无论哪个行业,其实会议内容都差不多,总结一下就是四个字:

时代变了。

谢虎山在报告会上,真的亲眼瞧见很多白发苍苍的老工人,老农民,老学者念着念着发言稿突然就声音哽咽起来。

那是他们去国外参观时被震撼的后遗症。

没有走出去之前,一直觉得就算比不上美国,比不上苏联,比不上英国,可是凭我们农民,工人不怕吃苦,不怕牺牲,再加上这么多人,这么大片土地,大家齐心协力,团结一致的劲头,谦虚点儿,在世界上排前十总行吧?

等真的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才发现之前的谦虚还远远不够,差距让这些老一辈劳动者大到感到绝望。

别说美苏英法日这些老牌强国,西德,荷兰,瑞士,南非,澳洲……似乎国家派他们去哪个地方,哪个地方看见的都比国内厉害。

种了一辈子地,种成劳动模范的老农民在去美国见识那种农场模式之前,从没想过这个世界上,居然还能靠三五个人就能轻松播种收割几百上千亩地。

用一辈子的时间把一双手一双眼练成了精密量具的高级车工没想过,在日本,只要按照说明书对着按钮操作几下,一个完全经验的人就能操作机床。

这种直观且有绝望的差距感让很多一辈子坚定的老革命内心产生了动摇,国家其实也想要这个效果,因为很多年纪大的老同志一直不肯相信中国与外国的差距。

所以这些参观团交流团回来之后,国家还要专门给他们开会,抚慰他们的情绪,打打气,让他们鼓起信心,中国早晚会追赶上去。

同时,也要让之前思想最顽固的他们亲自做报告,告诉同业者,差距到底有多大,到底要不要变革。

所以这些报告会上发言的人,几乎都在大声跟参加会议的人传达一件事:回去之后,一定要培养年轻同志,注重加强学习,师夷长技以制夷。

之所以说师夷长技以制夷,是因为他们做报告时,《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外合资经营企业法》已经正式施行,很多外国企业已经在进行前期接洽,时刻准备涌入中国,与国内企业或者组织举办合营企业。

到那时,大家不再是与国内的同业竞争,还要与外来者竞争,竞争之余,还要不忘学习他们的先进知识。

这也导致这些天各种报告会上总是弥漫着两种情绪。

一种乐观,认为外国公司来中国开合营公司,会给中国带来先进生产技术与工具。

一种悲观,认为一旦外国公司大量涌入,很可能国内同业会第一时间被蚕食掉,最终在商业层次上出现丧权辱国,洋人当家的局面。

无论是乐观还是悲观,他们都努力的告诉着与会者,中国开放了,一个旧时代过去了,新的时代即将来临,要想不被时代淘汰,必须与时代一样尝试改变。

一般来说,在台下参会的听众都不会发言驳斥,可能也是觉得自己没去过国外,反驳起来底气不足,偶尔有些质疑,也不疼不痒。

真正让谢虎山觉得面对改革开放反应最为激烈的,反而是他跑来郊区海淀中关村参加的一场文教方面的专题报告会。

这场报告会是中科院和国家科协举办的,作报告的是今年刚刚从美国访问交流回来的一批中科院科研人员,主讲人叫做岑春先,身份是中科院核物理学家。

看现场的介绍,好像还是国内研发第一个托卡马克装置的某研究所首席科学家,以及去年三中全会后第一批国家审定的正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刚满四十六岁,在中科院那群白发老先生中,已经算是非常年轻的存在。

这场报告会谢虎山是站着听的,全场座无虚席,也是这么多天他遇到的唯一一次满员甚至是爆满的情况,除了被邀请与会的科研单位相关学者,中关村附近的高校教授,学生也都涌过来蹭课,把本来只是七十多人的会议室塞进了三百多人。

如果真是科学研究,谢虎山才没兴趣听,别说他这一世小学文化,就算是抬出上一世的大学学历,他估计自己也听不懂中科院科学家讲核聚变,专业不对口。

可是今天的报告内容与那些国家秘密项目的高深研究无关,主讲美国科技转化与硅谷。

这地方他熟,毕竟上一世他自己创业之前还拿到过硅谷几家公司的offerletter。

只是这场报告会非常不平静,从这位岑春先教授刚开讲,下面就开始响起各种质疑声,言语激烈到甚至可以把质疑替换成批判。

其实岑春先的报告谢虎山听起来没啥问题,他说完自己在美国硅谷的见闻之后,阐述自己参观完之后的反思,他承认自己被美国硅谷的发展震撼到了,但他认为中国的海淀中关村可以与硅媲美,甚至可以效仿美国,打造一个属于中国的硅谷。

但这涉及到一个问题,国家科协和中科院等科研机构,是否鼓励中国的科研人员去创业,去把自己脑中的想法,知识按照自己的设想去变成产品。

这样,能让科研人员通过民众对产品的需求来判断自己的发明是否伟大,是否能改变世界,而不是科研单位的评估考核。

这句话才是让台下一群科研工作者愤怒批判岑春先的真正原因,因为听起来有些大逆不道,分明是煽动国家的科研人员走资本主义道路,去做买卖当商人。

谢虎山倒是能理解这位岑教授的想法,他确实没有私心,单纯是为了中国。

而且报告中也说得很清楚,他觉得如今国内缺乏民营科技土壤,现有科技人员基本都为国家科研单位工作,根本不能去实现自己想要的技术转化,明明有不逊色硅谷那些人的天才大脑,可是在单位却只能做螺丝钉,没有决策权。

这样导致很多科研单位其实都有一批科技工作者在浪费国家的工资与自己的头脑,比如他主导的托卡马克装置研发工作,项目组有很多专业根本与核聚变没什么关联的同事,他们被上级单位调进来之后,确实也非常努力的补习核聚变相关知识,想要做出贡献,但实际上效果甚微。

因为核聚变根本就不是这些同事当初真正想要从事的研究工作,可能有人想研究航天,有人喜欢计算机,但单位组织项目组时,不会考虑他们个人的感受,所以他才提出建议,帮这些真正的聪明人解开桎梏。

让他们做自己想做的事,如同硅谷那些他见过的初创公司那样,肆意生长。

岑春先觉得,如果对这种科技工作者给予支持,让他们去创业,把自身掌握且擅长的技术按照他们自己的想法转化为产品,就算没办法短期内在科学研究方面推动国家取得迅速进步,但肯定能出现一大批能改善社会生活水平甚至对其他工业发展有所帮助的科技产品。

然后会场内就炸了。

台下脸色难看的教授或者科学家们有一部分打断岑春先发言,怒斥岑春先去了美国考察之后,就被拉拢腐蚀,走上了资本主义道路,他们表示社会主义科研工作者根本不会想用知识为自己赚钱,只想为国家发展做贡献。

另一拨教授则马上站起来支持岑春先,与对方开始辩论,认为岑春先只是如实说出了自己的见闻和思路供大家参考,反而是对方这些人上来就扣帽子,根本不是科研工作者看待问题的态度。

很快争吵就开始变质,从最初的问题转变为互相攻击,爆出彼此的糗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