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晚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别以为你做了这点儿事,我就拿你当好人了。”
“求你别把我当好人,我压根儿不是好人,也没想当好人。知道我为什么掉头跑吗?”
“不想知道!”
“我怕我心软,心软了干不了这些事,干不了,我在费主任眼里就没用了。给你说这些破事儿,不是要你给我总结人生。我只想混稳定,让街道办领导认为我卖力气,可靠。不然,我家比赶走那些人更惨。我爸妈姐姐外甥要是那种天气被赶走,出门不到一小时都得死。”
周长军的父亲有血管瘤,母亲是糖尿性肺病,姐姐和外甥是先天性血管瘤。
一家人搬来跟周长军住,不是因为他有条件有能力治好病,而是觉得周长军可依赖,凑在一起熬日子,熬命。只希望有人知道他们哪天死了,死在哪儿了。再有个人把尸体送到火葬场烧了,要不要骨灰盒无所谓,拿塑料袋儿装了,随便往哪儿一撒,就得。
“有人站着说话不腰疼,说我们底层互害。哼哼,我害得着中层高层吗?做梦吧。”
周长军轻蔑地冷笑,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有人。
高层制定政策,中层执行政策,他们孩子不愁吃不愁穿,不用开辆黑车上地铁口扒活儿抢活儿;不用让年轻美貌的老婆跟底层人的老婆,在又丑又老满嘴酒气的客人面前争宠;用不着推辆炒饭炒面车,跟人比嗓门儿大,吆喝客人来买自己的炒饭麻辣串;不用说自己的蔬菜水果新鲜,是用自来水洗的,去暗示客人,旁边那摊子的菜和水果不新鲜,不干净。
不知道强大富裕的红尘国,哪来这么多穷人挤在一起。
他们不互害,蔬菜水果就买不动,第二天烂了,连老本都要折进去,一家人饿肚子。小贩儿害不了买主,被二道贩子坑了,连二道贩子都害不着。不互害,能害谁呢?
“你家都是城市户口,你怎么不上大学呢?”
闵晚晴问出这话,立即就后悔了。强拆后,自己也算城市户口了,读完大学又干嘛呢?想嫁豪门,可这豪门老也碰不上呀。
果然,周长军举出实例跟她抬杠了。
他说牛三就上过大学,又怎么样呢?他是八零后的,读完书不包分配了,人又老实,只想找个稳定工作,可是找到了,不是被人挤走,顶替,就是单位垮了。后来眼看稳定了吧,干到三十七岁又被裁了。如今快四十了,连看大门的差事也找不着。
还有周长军自己的老婆,农大园艺专业的,会写会画,有个毛用?还不是在鑫朋坐台。
闵晚晴惊讶得没憋住声儿:“谁呀?我在夜总会怎么没听人说过呢?我认识吗?”
“不知道。你没串过台,不爱跟小姐一起玩儿,又没跟她们在一个休息室换衣服。”
闵晚晴的八卦胃口被吊起来了。但又觉得这会儿八卦,不太好,别人这又不是在炫耀。
周长军说,好几个兄弟的老婆都在鑫朋当小姐。没结婚的兄弟,也有把姐姐妹妹介绍到鑫朋来的,图个照顾。一东北来的兄弟说,他是真当上接班人了,他大伯八九十年代下岗,跟工厂里的下岗男人一块儿,吃了晚饭,就用自行车驮着老婆去歌厅坐台。
上辈人高唱着红尘红,走进了新时代,没有谁瞧不起谁。
如今这代人更看开了。
“兄弟们有默契,家里有老婆姐妹坐台的,不对其他人说。我不想让我儿子娶了媳妇,也上夜总会坐台。费主任看重我,我就该好好抓住机会,混个正式打手,城管局,辅警,街道办维稳截访,只要能吃上官饭,都行。这样,我爸妈姐姐也不会被人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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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晚晴听着周长军聊夜总会的事,听着听着就忘了目的。她也不知不觉蹲在小道上,像跟周长军促膝谈心。
他们说话时,王英闵贵田夫妇已上了画舫。
直到张振兴、曹兴盛相继从南门、北门带了几个城管的家属上了画舫。闵晚晴这才想起还有许多事要干,不是来听故事会的。她站起身问周长军。
“你说条件吧,有些什么?我苗条,肩窄,扛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