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晓走后,沈清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先是去看了一眼还躺在床上的毕沧。毕沧连睡六日,一滴水未喝,一下眼没眨,沈清甚至都有些怀疑他还能不能醒来了。
若说一开始她以为这是毕沧故意施展的苦肉计,现下隐约有些相信他先前说的,他脑子有病这件事了。
人之思于脑,人之根于心。
若头脑坏了,人就算还活着也是行尸走肉。
沈清以为,毕沧现在大约就是心还活着,可脑子的情况不太乐观。
毕沧不醒,沈清也不能将他丢下,她能用的招数都对毕沧用过了,那些法术过狠过于伤身的符与咒沈清也没敢往毕沧身上招呼,她只能盼望着毕沧能自己醒来。
这几日闲来无事,沈清难得翻起了之前在桂蔚山上带下来的书籍,跟着上头修炼了一段时间,灵台清明,浑身畅快,倒是意外地于修为上有所成就。
小主,
只是不知道人有三魂七魄,她那剩下的两魂六魄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修回来。
待到魂魄补全,她就是个完完整整的鬼,有朝一日也能堕入轮回,去开启下一段人生。
以前沈清对这些也很向往,她积攒功德就是为了自己能活,以另一个身份,以另一种人生,世间百态,她总要亲自去体会一回的。可那时她毕竟是在桂蔚山上,不知人间险恶,人生困苦,眼下看来,好像她成为了见月或空明,成为了朱晓或朱姿,似乎也没什么值得庆幸的。
那种或苦涩或执着,或无奈或遗憾的人生,就像她以前翻看的一本本话本。人生在世几十载,多的是不留痕迹地来也无声无息地走的人,那么她拼命想要变成人的意义又在哪儿呢?
沈清有过短暂的迷惘,可她又很随遇而安。
迷惘之后便告诉自己,远方的烦忧未到跟前不必去想,于是再翻出自己欠的那些债条,零零总总加在一起依旧数不尽,她想她变成人的这条路,还有得走。
窗外的风吹过沈清手上厚厚一叠纸,翻飞的债条里记满了字,倒是有一张纯白颇为显眼。
沈清将其抽出,上面的字迹已经很淡,再对着阳光去看,墨迹逐渐消散。
沈清看得及时,知道那是她欠朱晓的债条,债条的角落里依旧是两个简简单单的字——了之。
一张数万黄金的债条化作乌有,沈清的心中有些怅然,又是一阵风吹过她的指尖,将那张纸吹上了桌上的茶盏,热气蒸腾,把纸张浸染。
沈清顺着风的方向朝窗外看去,天刚蒙蒙亮,这一夜又在她打坐吐纳中过去。
驿馆便宜,窗户也很小,不过有一点好处便是驿馆虽然建在深巷中,却难得有一面房屋背靠着城中河,坐在窗沿微微侧身便能看见东方的太阳。
一条小河蜿蜒,暗蓝色的天逐渐转亮,东方的红云升起,透露一丝金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扑面而来的风带着烟火气息,不知谁家燃柴煮米,那是沈清在桂蔚山上看一万本书也闻不到的鲜活的气味。
沈清闭上眼,任凭风吹开她额前的发丝,初升的阳光落在她的额头上,像是在那里笼罩着一层浅金色的光。
吹够了风,沈清睁开眼再朝房间里看去,阳光洒了屋中一片金光,小屋内一半在光芒下,一半在阳光照不到的昏暗中。
此刻连续躺在床上七日不曾动过的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怔怔地望向坐在窗边周身笼罩在温暖日光下的沈清。
沈清与他对上视线,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欣喜开口:“你醒啦?!”
“你终于醒了!”沈清也不顾穿鞋,光着脚便往床边跑。待她走到床前认认真真地看毕沧的双眼,见他脸色虽然苍白,但眼神还知道跟着她而动,并不呆滞,这才松了口气:“你没病傻吧?怎么样?身体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她直接坐在了床侧,身体压住了毕沧的袖摆,臀侧轻轻擦过毕沧的手背。
毕沧指尖微动,心跳漏了一拍,沈清毫无所觉,还伸手朝他眼前挥了挥,话很多:“你可知道这些日子为了照顾你这病妖,我都是宿在榻上的,苦了我……还有你那天夜里是怎么回事?别告诉我淋一场雨便几乎要了你半条命,这些天动也没动,我还以为你要躺成石……”
沈清的话未说完,便被突如其来的拥抱打断了。
毕沧的一只手被她的身下压住,另一只手轻轻搂着她的腰身。他没敢太用力,甚至连五指都不敢贴上她,只是虚抱着,但下巴轻轻磕在了沈清的肩膀上,仿佛很虚弱,又有些畏缩。
沈清之前习惯了毕沧总是一次抱得比一次用力,对方突然变得这么小心翼翼,她倒是有些意外。
“我错了,沈清。”毕沧认错的态度很好,许是他睡了很长时间,所以声音干哑得厉害。“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赶我走……沈清,我们和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