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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稍微冷静下来，他便知道自己的恼怒站不住脚。先不说他如今已经跟她没有半毛钱关系，她就算真的挂牌下海，那也碍不着他什么，他更没资格管。况且，旁人不清楚她为何自甘堕落钻钱眼，难道他也不清楚么。从某种角度来说，她沦落到这般境地，他是始作俑者。如果不是他非要将野玫瑰养成菟丝花，而后又半路弃之不管。也许，现在野玫瑰早已盛开出自己的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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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相识时，她才十九岁。当时，他代替舅舅去参加一场商业活动，她是现场跳舞助兴的兼职学生妹。很简单的流行舞，十来张年轻面孔跳得青春洋溢。她长手长脚，笑容明媚，隐约有几分明星范，相当引人注目。

然而他所在的角度看得再清楚不过，她压根不会跳舞，分明是现学现卖。脸上笑得恣意，眼角却不时偷盯旁边人的动作。观众被她的笑靥吸引，以致于没发现她的动作有多僵硬。他向身边的工作人员打听，果然验证自己的猜想。舞蹈学院有个女孩临时爽约，她正好在旁边找兼职，听到负责人的谈话，软磨硬泡要试试，不满意不收钱。

没想到，一朵半路上场的野玫瑰，比一大群在温室培训过的花朵更加吸引人。直到她下台，还有不少人在背后议论，觉得她真带劲。

后面的环节他一直心不在焉。这种商业活动挺无趣的，怪不得舅舅遣他来。他不愿在这熬时间，可他不能不好好完成舅舅布置的任务，否则就要被认为是不知好歹。如果真是为他好，为什么不带他去见那些真正有用的人脉？就像带着表哥那样。娘亲舅大又如何，再大也大不过亲生的。

不过这些只能在心里抱怨，让母亲知道了，一准要骂死他。再者，有个厉害的舅舅，总比没有好。一如这种时刻，虽然主办方是看在舅舅的面子上招待他，但是这段时间的光鲜体面切切实实落在他的身上。比如那些跳舞的女孩在下场时，几乎每一个的目光都在他身上流连许久。同样是坐在贵宾席上，年纪让他轻易胜过那些中老年人。

唯一没有注意到他的，是她。因为她急着去找兼职负责人，问自己的表现如何，能不能结工资。他找上来时，他们正在扯皮。负责人是个老油条，见她年轻脸生，想昧掉一半的薪水。却不想她初生牛犊不怕虎，直接跟他吵起来。为了摆足架势，她两只胳膊叉着腰，讲话龇牙咧嘴的，泼辣又可爱。

那老油条吵不过，开始拿工作吓唬她，威胁要封杀她，让她以后再也找不到兼职。她嘴仍硬着，眼睛里却洇出浅浅的一层薄泪。到底是个刚上大学的小姑娘，家境显然也不怎么样，能有多少底气呢。

他赶紧出面，跟负责人闲扯了两句，谎称她是自己的妹妹。不仅结了工资，还额外多给两百，说是表现优异的奖励。她不知道多兴奋，不停摩挲那几张钞票，告诉他之前在超市做促销，累死累活站一天才八十块钱。现在不过是随便在台上蹦几下，半小时都没到，就有四百入账，跟抢钱似的。

然后，她提出请他吃火锅，感谢他帮她说话。她带他去的是大学城附近的自助旋转火锅，按人头收费，每人二十九。她熟练地将他带去靠近厨房窗口的位置，凑到耳边告诉他哪样菜成本最贵，哪样菜洗都不洗就端上来。为什么这样了解，因为她在这里做过兼职。

学费有助学贷款，家里只肯出路费，生活费需要她自己赚。所以上大学的第二天，她就开始做兼职。从薪水最低的做起，不断跳槽往上爬，只要钱给够，什么都能做。

“只要钱给够，什么都能做！”，这句话其实充满歧义令人遐想，但是十九岁的女孩眼睛澄澈，心思坦荡，语气里全是不惧风浪一往无前的拼劲，听得他心魂为之一晃。

他想起自己，在很早以前似乎也是个充满干劲的男孩。然而他有个厉害的舅舅，舅舅罩着他，为他遮住了社会的风雨，也盖住了他原本有机会散发出的光芒。他成为同事嘴里的关系户，实际上这关系毫无底气，还连累得他的努力毫无作用，整个人生都没劲极了。

他恨这落不到实处的关系，却又离不开这关系带来的体面荣光。比如此刻，他能被她请吃火锅，归根结底不就是因为他有个厉害的舅舅，一般人要给他几分薄面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