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谌的眼神终于落在温迎身上,在那双只能在陆地行走的腿上短暂停留。
温迎直觉他在反感自己的人类身份,这很公平,从见面的第一眼起,她也讨厌面前这位梁牧栖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
下属将门关上,会议厅里响起牧谌的声音,没有寒暄,单刀直入地进入正题:“当初你母亲和我分开,是我们共同商议后决定的,并不存在任何多余的纠纷。”
牧谌双手交叠,看向梁牧栖:“而在离开陆地前,我也曾建议过她把你交由我抚养,毕竟海崖的教育体系更为完善,我也能够给你更好的生活,但她拒绝了。”
回到海崖,十几年逝去,梁芸的面容在牧谌的记忆中早就变得模糊。
那场并未给结果带来改变的争吵内容,牧谌也记得不怎么清楚,只知道那天梁芸的表情很愤怒,似乎也很伤心,摔碎了他们在陆地搭建的第一个房子里的所有东西,指责他为“背叛者”。
牧谌不认为他的行为是背叛,通道历经四年才得到修复,打开的时间又很短暂。
他因为一场意外到达陆地,遇见了梁芸,为了在陆地生存,梁芸和他缔结契约。
讲到这里,温迎出声打断:“您是指,用爱人的血产生和陆地的连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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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谌沉默一下,说:“是的。”
温迎点了点头,感觉到身边的人的目光,伸出手去,放在梁牧栖面前,让他牵住。
已经愈合的伤口又被摸了摸,梁牧栖依旧在意,这种在意和温迎在意他腿上的伤痕相差无几,只要存在过,就无法消弭。
“当时,梁芸的身体无法支撑耗费心血的压力……”牧谌看了一眼他们交握的手,移开眼神,转向空无一物的那面墙。
梁芸很聪明,她想到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尽管牧谌认为她的身体不适合生孩子,但梁芸很固执,也很坚定。
那时候她二十五岁,梁芸自认为勇敢,自认为年轻,对未来充满信心。
他们拥有了一个孩子,更新、更稳固的连接诞生,梁芸把襁褓中的婴儿搂在怀中,眼含热泪,感激他来到这个世界,成为岌岌可危的生活的拯救者。
让牧谌得以安然无恙,栖息在陆地。
她发誓会好好爱这个孩子,用全部的生命去照顾他,保护他。
她会将他抚养长大,让他成为一个健康,快乐的大人。
他们又度过平安幸福的两年,比起人鱼的寿命,陆地上的两年其实很短暂,牧谌相信,在那两年中,自己也曾用过和梁芸无异的眼神,温柔地注视过梁牧栖。
通道在无知无觉中打开了,生活安稳而满足,梁芸几乎忘记了通道的存在,也近乎忘记与她相爱的丈夫,其实是从另一个世界来到陆地的异乡人。
但牧谌没有遗忘过,他记得自己的前半生,记得自己的身份。
牧谌在陆地停留四年,在海崖生活几十年,所有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都在海底,深切地牵挂着他。
彼时的海崖动荡不安,商界政界波谲云诡,牧谌需要回到家族掌权,按照从出生时就既定的那条路,继续去完成家族需要他去付出的一切。
回到海崖是必然,为了大局舍弃小爱,也同样是必然。
理智的牧谌会和梁芸讲道理,列出那么多条的必须,把每一项砝码堆积在天秤,孰轻孰重,一眼就能分得清。
而梁芸只能够很难过地哭,她那些聪明和勇敢都被抛在脑后了,分离的惶恐袭来,安宁被打破,她变得怯弱而无助。
牧谌对她说:“别担心,我也可以想办法,把你接过去”,但梁芸不敢再去试验,她真的怕自己会死。
如果自己死掉了,怀里这个不足两岁的孩子要怎么办呢?
牧谌说:“他身上有与我相似的特征,能够适应海底的世界,如果他和我回到海崖,我会和你预想中的一样,把他抚养长大。或许我在海崖能够给他的,远比他在陆地上得到的要多。”
梁芸不敢赌有关血统的一半相似性,也无法相信牧谌会像她一样,绝对地去爱梁牧栖。
因为她才是孩子的母亲,脐带相连的那九个月里,无论这个孩子诞生到他们身边的初衷是什么,梁芸都无可自拔地越来越怜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