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按在地上之人怒吼道:“你们都在胡说八道什么?!就因为这点小事,就认定我是邪修?诸位师兄师姐,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难道就因为我得了机缘,就要去死吗?!”

众人一静,那人接着道:“我齐修外出游历十三年,遇见无数艰难险阻,跨过数次生死难关,好不容易回到宗门,哪想到诸位同门居然因为我的一些小习惯就认定我是个邪修!我哪里是邪修?!我八年前被困寂灭之地,那里莫说饭食,连灵气都几不可见,我强撑着重伤之躯,靠食妖兽生肉才活了下来,我如今厌恶那些赤红之物有哪里不对?!”

“五年前我在云啸山中被囚入一洞府之中,强撑了三年,才叫那位大能看入了眼,得了一道统残本,我见其威力非凡,学了又如何?!”

那人抬眼冷冷地看着那个说不认识他的弟子:“你我十几年未见,我离开时不过少年,如今你我皆以成人,我回山初见我,也认不出我是谁……柳师兄,如此说来,你难道也是被邪修篡了神魂,才不识得我吗?!”

柳姓弟子一时无言,齐修喝道:“我齐修此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若诸位同门认定我为邪修,那也要请宗门尊长前来定夺,难道只凭诸君只字片语,便要夺我性命吗?!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齐修不等他人说话,暴怒道:“怎么不说话?!方才诸位同门不是信誓旦旦说我叫邪修篡去了神魂吗?!还不去请宗门尊长一辨真假,叫我这邪魔歪道今日血溅三尺于此?!去啊——!”

秋意泊心中为他叫好,不管这齐修到底是不是邪修,这不论是辩论还是吵架,都讲究一个先声夺人,在别人提出疑问之前将所有的事情都描补完整。哪怕只是一时的有道理也无妨,他说的这么快、这么多,大部分人都会在下意识一想觉得没问题后又去听他后面讲的话,这越听就越觉得他说的没有问题。

况且他能口口声声请宗门中的尊长来定夺,就先给了别人一个他根本不怕查的印象,让他说的话可信度也高了很多,再者,他的话确实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十三年,又不是三年。出门时是少年人,回来已经是年近三十,容貌长开,易风换俗,这有什么奇怪的?谁敢说自己能一眼认出少年就已经分别,十几年未曾见过的发小?!

别说是别人,就是秋意泊都不敢这么说,他小时候的同窗也是正经一道读了几年书的,后来他闭关就闭了十年,回了宗门见了同窗,照样有不认得的。

齐修最后那两个字,堪称是声嘶力竭,在场之人无不为之震慑,竟然无一人敢作为。缓了几个呼吸,才有人低声道:“齐师弟说的没错,出门在外的,换了口味有什么奇怪的?”

“正是,宗门里也没有说弟子不许修习其他道统神通的门规啊!”

“要是叫我吃了几个月妖兽生肉,我这辈子恐怕也再不想吃肉了!”

“到底是谁说齐师弟被邪修夺去了肉身?奇了怪了,说的和真的似地,仔细一想根本经不起推敲……”

秋意泊趴在塌上看着,正想看看这一场闹剧到底如何收尾,忽地,他感觉到了一股神识探了过来,他心中一动,没有收去自己的小神通,就这么正大光明的继续看,果然,他感知到了一种奇怪感觉,仿佛被什么注视着,他也只当是不知道,半撑起身子捞了一旁的茶水来喝,一碗半温的茶水还没喝完,那一股被注视的感觉就消失了。

这宗门真有意思,几个内门弟子在闹,居然引得道君亲自关注。

秋意泊顿了一顿,又觉得好笑——不能这么想,不论是他还是凌霄道君,哪怕是孤舟师祖遇到这种事情,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察觉了,也会忍不住多看两眼的。

到底是自家宗门哎,一群内门弟子压着另一个内门弟子要动私刑,放只要是正常的宗门,在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跑不了,轻则贬为外门弟子,重则逐出师门,哪怕不参与,也有个不作为的罪。祸首要么不被查出来,一旦被查出来,如果没有什么站得住脚的原因,很难说最后有什么下场……大概是要死的。

以谣言陷害同门,蛊惑撺使同门弟子动用私刑,怎么看都很难不死。

毕竟正常的做法是如齐修所说,要觉得某弟子有问题,怀疑他被邪修夺了肉身,应该上报宗门,自然有尊长判别真相,而不是拉着一堆同门师兄弟,一道捆了这个人当场就要打要杀。

就算这弟子最后真是个邪修,这一群人也是必要罚的,否则宗门里以后歪风不止,看谁不顺眼就说他邪修附体,然后撺掇着同门师兄弟把人私下里就杀了,那宗门如何处理?无论怎么处理,都不能叫那弟子再活过来啊!

齐修冷然地注视着众人,双肩发力,硬是将按住他的两人震了开来,他站起身,饶是被五花大绑,狼狈不堪,那双眼睛依旧灼灼有光,饶是谁都不会觉得他心虚。

他扬声道:“我不知道诸位师兄弟到底是听了谁的蛊惑,但那人必是个险恶狡诈之辈,仗着同门情谊,便肆意搬弄是非,迫害同门!我不知我究竟如何得罪了那人,才叫他如此污蔑于我,可若叫他得逞,今日是我,他日又是在场哪一位师兄弟?!”

如果不是那位道君还在,秋意泊要克制一些,否则都快给他鼓掌了。

思路清晰,条理清楚,在优势刚刚转向自己这里的时候就开始撇去众人被蛊惑的罪责,将矛头指向幕后之人,再说清其中厉害,叫众人居安思危,彻底倒向于他。

这一手玩的漂亮!

就算是秋意泊换到他那个位置,也很难说自己能做的比他更好——当然,他觉得他应该不会沦落到被人捆到大庭广众之下要打要杀的这个地步。但依旧不可否认,这位齐师兄非池中物啊!

听齐修所言,在场弟子眉间无不蒙上了一层疑虑之色。齐修说的合情合理,现在是他,下一个又是谁?宗门弟子众多,谁敢说自己日常间没有得罪过什么人?难道下一个被按在这里动用私刑的就是自己了!

秋意泊想着差不多了,这会儿事情落定了,该有个管事的出来了,否则齐修此人恐怕不会再忠于宗门——这灵鹤门虽然走的就是弱肉强食的路子,不怎么在乎弟子忠不忠于宗门,但总不能叫弟子恨宗门吧?那收徒的意义何在?花了钱又结仇?好处没捞到,还得养着仇家到他修为大成,然后转头来迫害宗门?

又不是冤种!

正在此时,有一道和蔼慈沐的声音响了起来:“好了……今日这一出,我已看到了现在……”

众弟子闻声抬头望去,便见另一侧出现了一位葛衣老者,眉须皆白,满面红光,面带微笑,众弟子见了他,呼啦啦地跪了一地,齐齐道:“弟子等拜见掌门真君!”

灵鹤真君抚着胡须,含笑道:“诸君啊……须知口舌如剑,今日有居心不良者妖言惑众,惹得我灵鹤门同门之间攻讦,险些酿下惨案,诸君,可有所思?”

一众弟子纷纷道:“弟子等愚昧,叫奸人所惑,险些误杀齐师弟,实在不该!”

灵鹤真君颔首:“好好好,既有所得,也不亏我为你们操劳!今日此事,不罚不足以服众,有从众者,罚没份例三年,你们可有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