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泊目光流转,仿佛想到了什么,仿佛觉得极有意思一般的低笑了一声,修长的手指却卷着那根缀满了宝石的将人拉得越来越近,多色宝石撞在了一出,叮咚作响。金链在蜜色的皮肤上勒出了深色的红痕,某些地方磨破了皮,渗出了轻微的血点。

或许就是因为刚刚那句话说得不大好,秋意泊下意识多看了两眼。

噫,他好变态哦。

只听见一声轻微的断裂声,秋意泊一怔,有一瞬间心想这链子啥玩意儿这么牛逼,该不会是把戮天道君的脖子给勒断了吧?下一瞬间才意识到是链子断了。灵器护主,不愿伤及主人,宁愿自断。

戮天道君失去了项链的力道,重重地摔倒于地,他的头挨在冰凉的青石砖上,瞳孔却是一动,直勾勾地看向了秋意泊。

此物对戮天道君而言应该是极其重要的东西,在这一刹那间,戮天道君看秋意泊的眼神宛若是在看一个死人。若非他身中奇毒,只能任人宰割,秋意泊毫不怀疑他现在已经把自己的脖子给捏断了——当然,这也得秋意泊身中奇毒,任人宰割才行。

秋意泊也有点尴尬,这确实是有点意料之外。

他瞅了一眼手上的链子,心想炼制这条项链的炼器师真不咋样,连个锁扣都没有!哪怕是有个瓜子扣呢?这灵器要护主,直接断锁扣不就完了?至于从中间断裂搞得那么严重吗?

秋意泊微微笑了笑:“真是有灵性的小东西。”

他垂眸与戮天道君的目光相对:“道君,也该同意了吧?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你若身死,战狂崖是个什么下场……身为掌门,还是要以大局为重的。”

戮天道君漠然地说:“道界安危,区区一战狂崖,不足为惜。”

秋意泊摇了摇头,知道他大概是这么想的。也不能怪戮天道君,他这么做确实很有谋划道界的嫌疑。秋意泊伸手握住了戮天道君的肩头,将他扶坐了起来,甚至温和地替他擦去了脸颊上的灰尘,他笑着说:“我这人虽然混不吝一些,却不是个爱撒谎的,我此前所说,句句属实。”

“你这十方道界,论起灵气、产物都不如何……又有二十几位道君相护,你就是打算送给我,我都嫌麻烦。”秋意泊抚平了他肩头的皱褶,接着道:“反观你战狂崖,你一人堪称擎天巨木,庇护门中上下,今日之事,你也当想一想,到底是谁在背后下手,又在贪图你什么……他们贪图的,可比我贪图的要多得多。”

秋意泊直起身:“你不会以为到了这个地步,还是几个阳神小辈,为了情情爱爱才闹得死去活来吧?道君,你该谢我才是。”

“我为何要谢你?”戮天道君眉间一凝,半点不信秋意泊所说。

秋意泊旋身到了桌旁坐下,他平和地说:“也罢,总是要与道君结盟的,也算是我的一点诚意。”

“此前我无事闲游到了北风城,我喜欢买点地皮铺子,也不算是什么秘密。恰好去了牙行,恰好焰梦将铺子挂在了牙行……恰好被我买了。紧接着就遇到了玄机,玄机与我说了说焰梦与你那个好徒弟的事情,此后又遇上了截云,他给我们说了说这事儿的内幕。”

秋意泊当时就觉得奇怪,这么好的地段的铺子,应该很抢手才对,怎么能沦落到了牙行?那时不知焰梦境界,牙人说东主急着出手,他想着收就收了,大不了有些麻烦,他打点一二就是了,说到底也就是一间铺子,能有多少麻烦呢?

没想到此事为战云道君知晓,还派人来为难他,最后还追来了麓云山——这难道不离谱吗?他来此道界,只在南明城以及青云剑宗附近活动,怎么他到了北风城,人家一眼就认出他来了?还能眼巴巴追到麓云山来?他麓云山的名气有这么大?

要知道麓云山上一次露面,还是十年前寄叶节的时候,就算当时有人见过他一面,对他记忆尤深,就这么巧能在同一间牙行撞见了?

可那会儿确实是有人知道他的身份的,比如玄机道君,比如后来来的截云道君。

“听说你那弟子被你关在水牢,都得半夜才能悄悄化个分神出来找焰梦的麻烦?你默许的吧?青天白日的,为了这么点儿女情长闹得满城风雨,确实丢人,可到底是自己的徒弟,也不能就此看他心魔深种,晚上随他们闹去……你是这么想的吧?”秋意泊微笑着说:“你说,你那个好徒弟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还一路追到了南明城去?”

有时候人就是一叶障目。

焰梦道君要出手一个铺面这事儿已经够离谱的了,她真想斩断孽缘,一个铺子烧了砸了不行吗?她亲自去卖?还挂到了牙行?就算这能说得通,怎么玄机道君这等手握商行,人脉深厚至极的人,还要去牙行跟他抢铺子?玄机与焰梦……不是老相识吗?

就算焰梦不愿意将铺子卖给玄机道君,他去牙行又有什么用?到最后不也得东主到场才能签契约吗?他若是想走让门人属下替他买了的心思,怎么还能让这个消息流通出来?

退一万步,假设上面都合情合理,玄机道君作为一个深爱焰梦道君还求而不得人,把焰梦道君的伤心事跟个无关群众一样热热闹闹地说给他听?这想一想,难道不是很有意思吗?

昔日他当玄机是朋友,不曾过多以恶意揣测他,今时再想,全是破绽。

“玄机错算的,就是没想到我会送帖子去战狂崖斥问你战狂崖管束不力的罪名。”秋意泊屈指在桌面轻叩:“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他将事情传扬出去,闹得愈演愈烈,又叫焰梦道君将他们二人的事情透露出去,惹得你战狂崖不得不出手。”

“我也很好奇,玄机不太像是个蠢人,他若有心赢得美人,早该亲上战狂崖与你那好徒弟决一生死,左右他有个师傅,听说是你的好友,你也总不见得眼睁睁看师侄死在自己理亏的弟子手里吧?现在想想,他对焰梦之情有,但绝对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情根深种。”

“他第一步本想用我麓云山害你战狂崖的名望,再如何,为了儿女私情,你战狂崖灭我麓云山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世人或许不敢多嘴,但谁不敢再暗处嘀咕几句?难道你还能时时听着他人议论你战狂崖不成?”

“等传出你大弟子心魔深种的时候,他带着焰梦上门来哭求我助他们一臂之力。”秋意泊不禁露出了一个带着嘲讽的笑意:“我境界低微,再聪明,那也不抵你战狂崖一力破万法,我自然只能回家去求助,免得我麓云山哪天无声无息就没了。”

“待我回来,我第二封帖子送去……玄机应当去你那儿求过情吧?是不是还透露了几分我背景深厚的事儿?有道君相护,真君来得再多也不过是送死,你大弟子水牢里关着呢,二弟子恐怕也打不过数位道君,当然只能你亲自来我麓云山探一探究竟。”

“他猜,死我一个,老祖或许不会大动干戈。”秋意泊笑道:“他第二步,便是叫我寻了帮手来,总归是道君,搁在哪里都不至于无足轻重,你若杀了我,又杀了我师侄,我家老祖定然是要来寻你麻烦的。”

秋意泊忽地垂目看向了戮天道君:“戮天,我实打实的告诉你,我麓云山是在借你战狂崖立威,贪图的是你战狂崖的名望……你说,玄机是在贪图你战狂崖什么?你战狂崖有什么是值得玄机贪图的?”

其实他还能说得更多。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便是杀人为乐的邪道魔尊还有几个亲朋好友,若天下人人断情绝爱,不动凡心,还修什么仙,直接集体飞升得了。

战狂崖是正道,戮天道君也不是个蠢货,战云道君若真的心性败坏至此,就如秋意泊当时听了这八卦就说,今日能为证道杀妻杀子,他日为何不能因为证道欺师灭祖?戮天道君活了几千年,难道这一点看不出来?

他如今将战云道君困于水牢,听着好像是对他失望,可谁敢说战狂崖的水牢跟凌霄宗的寒牢不是同一类型的玩意儿?

战云道君一恢复记忆就直接二话不说杀妻杀子?这其中当真就没有什么原由?战云道君与焰梦道君当真是良缘天定?今日我要封锁记忆修为下凡历劫,明日你也封锁记忆修为下凡历劫?还能在毫无记忆的情况下去了同一个凡间国度乃至城池,还能相遇,最后结成夫妻?这么巧的吗?

凡间不是修仙界,修仙界只要你有手有脚,豁得出去一条命,哪里去不得?可凡间不是这样的,在凡间,百姓出门是要路引与引荐信的。你是哪里人,到哪里去,去做什么,你的担保人是谁,在这地方可有什么亲戚朋友,都是要写明的。要是没有路引和引荐信,别说从一个城去另外一个城,你连这个县都出不去!

这都不必秋意泊去看,门中弟子大多是来自凡间,闲聊的时候说个一字半句的,秋意泊还能有什么不懂的?他好歹也是当过官的人。

只不过这些事情他没有证据,全凭猜测罢了,所以他也就不提了。

“与你无关。”戮天道君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这当然与我有关系。”秋意泊嗤笑道:“我麓云山还要与你战狂崖结盟,你战狂崖须得平平安安才好,否则我活捉你作甚?你知道那万宝大阵动用一次要烧多少灵石吗?我麓云山一个外道门派,弟子贵精不贵多,又不用争什么天下第一。我真杀了你,灭了你的战狂崖,对我有什么好处?你战狂崖上下积蓄,恐怕还不够我麓云山烧百年的。”

战狂崖上下积蓄有多少?还不够他麓云山用百年?

若旁人说这话,戮天道君定然嗤之以鼻,可这秋长生说这话,他却莫名想起了那本由天蚕石丝制作而成的帖子——有一种微妙的可信度。

秋意泊也没有说假话,他对无悲斋上心,必然对弟子上心,弟子只要正经入门,那就得铸造一座万宝炉,这已经是天价,紧接着每日如流水一般的天材地宝供着。如今还好,弟子们境界还低,等到弟子们境界越来越高,耗费的天材地宝的品阶也随之上升,那更是一个天文数字。

他自己不用,是因为他自己能赚,总不能指望每个弟子都跟他一样灵活,多的是有埋头炼器的,总不好断了他们的资源。

秋意泊意味深长地道:“我和玄机做了一个交易,我替他杀战云,他给我悦来商行,然后他毁约了。”

“你与我,本无仇怨。”

戮天道君深深地看着秋意泊,许久才有些沙哑地道:“我同意。”

“很好。”秋意泊绽放出一朵笑容来。他俯身将宝石链重新挂在了戮天道君的颈间,指尖顺着金链一路落到了他的衣襟处,戮天道君只觉得衣襟内微微一烫,那根宝石链便完好无损地挂了回去。他心中一动,霎时间看向秋意泊,秋意泊道:“暂时就这么先挂着,回头我请我师兄替你修一修,好端端的极品,叫人炼成了个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秋意泊也不曾计较什么,他伸手将戮天道君扶了起来,那根捆得戮天道君动弹不得的绳索如灵蛇一般游入了他的袖中,戮天道君依凭秋意泊站稳,他道:“你不怕我趁此杀你?”

“君子一诺。”秋意泊扶着他一臂,带着他往外走。戮天道君没有说话,踉跄着跟着秋意泊走出了地牢,待明媚阳光落在了他的眼中,他眯了眯眼睛,忽地觉得体内的冰霜开始消融,凝滞的灵力又重新开始流动,力气一点一滴的恢复着,被金链勒出的伤口也在呼吸之间消失。

戮天道君侧目看着年轻人风流姣好的侧脸,现在要杀秋长生,简单至极,甚至只需要心念一动,这颗漂亮的头颅就会与他的身体分离。

秋意泊知道他在看他,可他并不觉得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