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愕然回头,看清来人的模样,他不由羞窘至极,避开对方鄙夷的目光,讪讪道:“邢姐姐怎么来了?”
却原来邢岫烟因担心黛玉的病情,也是一早就赶了过来,几乎是与贾宝玉前后脚到的。
知道宝玉在里面,她便避嫌没有进来,只在外面和紫鹃、袭人说话。
后来宝玉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声音也不受控制的拔高,那一言一词自然都落到了邢岫烟耳中。
那些忆苦思甜邢岫烟无从干涉,但贾宝玉口口声声贬损焦顺,她又岂能坐视不理?
于是挑帘子进了里间,当面锣对面鼓的质问起了宝玉。
见宝玉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邢岫烟便又朗声问:“我们爷虽不是科举出身,但袭爵入仕亦是正途,这一点宝二爷也不能否认吧?”
这等话进士文人们能质疑,宝玉却哪敢否认?
毕竟打从他爷爷起,荣国府走的就是靠袭爵荫庇入仕的路子!
“此后我们爷只用了短短一年,就积功升任司务厅主事,这在进士官里恐怕也称得上是殊荣了吧?”
“近来薛家仿效工部革新,也多有仰赖我们爷的指点——而我们爷入仕前,亲手筹建天行健商号,如今对尊府也堪称是中流砥柱一般。”
“论仕途、论经济、乃至论年岁,敢问我们爷到底有那点配不上薛姑娘?竟就惹得宝二爷义愤填膺,坏了他的姻缘还不肯罢休,又跑来林妹妹面前这般诋毁他?!”
“这、我……”
宝玉无言以对,他虽看不起经济仕途,却也知道这在旁人眼里才是正道,总不好反驳说是因为焦顺长得不够‘俊俏’,又不会琴棋书画吟诗作对,所以才不配娶个商家女为妻吧?
邢岫烟又道:“我们爷因出身荣国府,这一年殚精竭智为政老爷、宝二爷的仕途前程谋划,便不说是有功,总不为过吧?”
“宝二爷如今但凡说的出我们爷一桩不是,先前那些诋毁也算事出有因。”
“这……”
宝玉再次语塞。
焦顺虽然暗地里做了不少‘好事’,可单从表面上看,对荣国府绝对是有功无过,而他宝二爷近来的做法,则无疑有恩将仇报两面三刀的嫌疑!
邢岫烟见宝玉无言以对,便又继续道:“我们爷与宝姑娘原就般配,更何况是二太太有意保媒,正应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偏宝二爷无故阻挠,又说是不涉及儿女私情,所作所为当真让人捉摸不透,想必应该是另有深意吧。”
说到这里,邢岫烟对张口结舌的贾宝玉微微一福:“这等事情我自然没资格过问,不过等我们爷得了消息,必是要找二太太讨个说法的,希望到时候二爷能有个确切的答复!”
随后她又对林黛玉颔首道:“妹妹好生将养,我明儿再来瞧你。”
说完也不等二人回话,径自转身扬长而去。
贾宝玉下意识向外追了两步,又回头看看床上的黛玉,嘴巴蠕动了几下,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黛玉则是再次避开了他的目光,板着脸淡然道:“我乏了,二爷也快回去歇着吧。”
听她话里透着疏离,贾宝玉就觉胸口发闷,恍似挨了记重锤一般踉跄了半步,随即跺脚赌气道:“罢罢罢,我这就去找太太,让她把宝姐姐尽快许给焦大哥,这总成了吧?!”
说着,便也不管不顾的冲了出去。
“你、你……”
林黛玉下意识撑起身子,抬手想要唤住宝玉。
可转念一想,宝玉若真敢在太太面前据理力争,重又让这桩婚事死灰复燃,一则弥补了对焦顺恩将仇报的亏欠,二来也足以证明他对宝钗并无私情——至少私情不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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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到了嘴边的呼唤,最终又咽了回去。
而外面袭人意欲阻拦,却又被紫鹃、雪雁联手拉住,只能眼睁睁瞧着宝玉跑了出去。
直急的她跺脚道:“快放开我,若二爷在外面有个闪失,你们林姑娘就能讨到好不成?!”
想到宝玉是在病中,紫鹃也有些担心起来,下意识放开了袭人,嘴上却依旧不饶人:“我们姑娘如今这样,还不是被二爷气的?就算要问罪,也该先论二爷的不是!”
袭人顾不得和她拌嘴,趁势挣脱雪雁的拉扯,提着裙角飞也似的追了出去。
可只这一耽搁的功夫,宝玉也早跑的没影了。
且不提袭人在后面如何苦追。
却说贾宝玉一路风风火火到了王夫人院里,人还没进门就冲屋里嚷道:“太太、太太!前几日都是我胡说八道,焦大哥人才难得,和宝……”
一边嚷着,他一边挑帘子闯了进去。
然而等看清楚屋里的格局,宝玉却登时傻眼了。
就见那罗汉床上,王夫人和薛姨妈隔着炕桌相对而坐,因听外面吵嚷,四只眼睛正齐刷刷向门口望过来,直把宝玉后半截话生生堵回了喉咙里。
屋里为之一静。
王夫人面沉似水的看着儿子,显然已经猜出了些什么。
薛姨妈却不明就里,见宝玉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便笑着招呼道:“你这是打哪来?不是说病了么,看跑的这一头大汗的,快过来我给你擦擦。”
说着,摸出帕子冲宝玉连连招手。
宝玉下意识朝她走了两步,才猛然想起自己的来意,不由窘迫的站住了脚。
薛姨妈不由纳闷起来,转头问姐姐:“他这是怎么了?”
王夫人避重就轻的道:“因金钏的事儿受了惊吓,不碍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