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两位好友踏破绝境,突出重围,斩杀恶兽的那些冒险故事,早早传遍了全国上下。
殿堂里洋溢着六年前那种,受试台上那种快活的空气。
他还穿着那套漆黑的龙角盔铠甲。是同样的款式,但不再是同一件铠甲。
自十一岁那年穿上盔甲后,在外人前他再也没脱下过盔甲。
独角鹿家为他时刻准备着合身的铠甲,不计代价,不计成本。
均摊给全国许多贵族的屠龙勇士培养资金在他十岁那年,便都倾斜在了独角鹿家身上,据说好几年前那场卡文迪许和罗斯柴尔德的恶战,也是因为独角鹿家出了屠龙勇士,王家出手,才使战斗的天平得以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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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他早就是独角鹿家的骄傲,是布姆赞王国的骄傲。
国王在问他想要的赏赐。
“我已准备好了。”
他在大厅中说。龙角盔下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准备好什么?”他父亲皱着眉问。
国王只是看着他,和蔼地笑了。
一支一百人的屠龙小队组建了起来。
其中有一半是邻国那巴的人。
他们远度国外,来征讨那巴。在两国指挥官争吵着指挥权的时候,他正盯着脚边的小花。
花茎已经断了,粉白色小花垂垂亲吻地面。
“秋英,花语是‘永远快乐’。”吟游诗人在他身边说。
如今他们两位已经成了名正言顺的职业人……宣誓毕生追随他的屠龙事业。
“都闭嘴,听我的。”
龙角盔下发出的声音让两方噤若寒蝉。
一行人继续向前进发,在他们走过的地方,那朵粉白色小花立了起来,已然没有受伤的痕迹。
——
战斗以阿隆戴特斩下硕大的头颅为句号。
他拎着巨大的头颅,在仍然喷溅着的血幕中回过身,八十七人朝着这血腥的一幕献上尖叫,欢呼的尖叫声。
“只折损了十二人!只折损了十二人!”书记官激动地翻开《龙的历史》,“损失率是两千年来第二低!”
他提着龙头的手垂了下去,龙的脖颈喷溅出的温热血液沿着铠甲缝隙附在他身上。
“……死了十二人……”他低声喃喃。
两位好友一左一右地朝他抱了上来。
“我们还活着。我们会慢慢完成你的誓言。”他们两人说。
他紧紧地抱住了他们二人。
——
训练场旁的庭院如今成了名胜古迹。
有谣传说屠龙勇士正是向这眼睛雕像许愿,才受到了七神的垂青。
屠龙勇士常来这里休息的事实助长了这个谣言。
吟游诗人瘸着腿走到他身边。
“怎么了?”龙角盔下传来低沉的声音。
“训练的时候不小心……别担心,牧师已经处理过了,休息几天就好了。”对方在他身边坐下。
他满覆铠甲的手搭上对方的腿。
“……天,这是怎……”吟游诗人怔住,微微动腿,已经没了痛楚。
他看着雕像不说话。
“听说国王拒绝了你再组建一支军队的请求。”
黑色的龙角盔点了点头。
“……倒也急不来,就算是炮灰,补充也是需要时间的。”吟游诗人说着,自觉失言,向他看去,那龙角盔确实看向了诗人,但倒也没说什么。
“你说的没错,终究是我太弱了。”他将头转开,又看向眼睛雕像,那里有许多人在朝它顶礼膜拜,“我还是得依靠你们。”
“但是我等不起了。”龙角盔下的声音一如既往低沉。
“……”
“我没听清。”
“……”
“这样啊。”
“……”
“我知晓了。我同意。”
“……”
“好。”
“你在和谁对话?”吟游诗人看着他对空气说话,终于忍不住插嘴。
“不重要。”他摇摇头。
吟游诗人微微一笑,起身要走,却被他拉住。
“为我弹一首吧。”他说。
“怎么忽然这么说?”诗人不解。
“我怕我听不到了。”
“呸呸呸,少咒我。”诗人笑着拍开他的手,还是坐了回来,“但我可没有琴。”
话音刚落,他脚下的蔷薇疯也般地长出来,皮刺敛去,纠缠成一把琴的模样。可没有琴弦。
他又在空气中随手抓了一下,手从琴上抚过,手离开时,琴弦已上好。
“……怎……”他听到诗人口中卡了半个词,又听到对方很快噗嗤一笑,开始弹起琴来。
诗人叫骂着,这琴的音一点也不准,一点也不好弹。
他则在长椅上合上眼睛,沉沉睡去。
——
国王向屠龙勇士发来出征的“请求”。
内忧外患,他实在腾不出手来组建屠龙队。
信中是这么表达的。
但这封信让独角鹿家的人抓耳挠腮——屠龙勇士失踪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连他的两个好友也不知道。信丢失了去处。
过了一年,屠龙勇士才重新出现在王城门口,他丢下一个比上次更大的龙头,转身徒步向北方走去。
据目击者称,屠龙勇士铠甲上的血已凝成厚厚一层,黑红色,搞不好比铠甲本身都厚。
他独自去狩猎了一头成年黑龙,铠甲已破烂不堪。他迎着一路高声赞誉走回那座土黄色的城,城头巷尾的人们也出来欢迎他。
他潜入训练场,享受片刻难得的平静,又向庭院走去。
风给他带来消息,庭院里他的两位好友在吵架。
“我们必须得劝住他。”
“为什么就不能让他做他想做的事?”
“因为我们必须为他着想。”
“你是以什么立场说的‘为他着想’?朋友?”
“为什么不行?作为朋友希望他活着有什么问题?”
小主,
“问题在于我们他妈的不是他的朋友!我们只是安插在他身边方便控制他的内鬼!”
吟游诗人大声喊着,即使用耳朵也能听到,“我们他妈的他妈的也不过是控制他的工具!难道你就看不出来他的痛苦么!难道你是真心为他着想,而不是上头希望困住他么!”
“我!希望!他!活着!”
牧师也回吼。
他身上的隐身术解除了,小雨开始冲刷他盔甲和身上的血迹,在身后变成红色的涓涓细流。
“……等等,里侧有人。”两人慌张的脚步声传来,两人亮着武器出现在他面前,然后怔住。
“……你都听见了?”诗人哑然一笑说。
他们两人放下了武器,任由他走向他们。
他用力抱紧他们:“我们能赢。我们能赢。”
——
他们从教堂里活着走了出来,身上的卷轴几乎所剩无几。
他终究没能杀死那头恶龙。
布莱顿站在它那一侧。
他早有消息,布莱顿还活着,但他只当那个只是同名同姓的陌生人,毕竟布莱顿不可能十年不给他来任何一封信……
可那分明是布莱顿。
分明是……
“乔纳森,不要听信魔龙的话语。”牧师朝他说。
“我们相信你,乔纳森,”诗人也补充道,“我们可以一个月后再来,我们还会胜利。”
“是,但不要去查。”牧师再次插嘴。
九年前布莱顿的信里也这么写着——“不要调查”。
“你决定吧,乔纳森。我们永远支持你。”诗人拦住牧师说。
他小心藏好破碎的铠甲下露出的细小鳞片——尽管他们应该已经看到了。
他们十年前就看见过龙鳞,四年前的战斗里与龙拼死搏杀,他们现在很清楚龙鳞是个什么样。
他们回到了哈萨尔,他回到了那个庭院,坐在那个熟悉的长椅上。
“还不够。”他说。
“……”
“……我已没有筹码了么?”
“……”
“他们不行。”
“……”
“我明白了。”
“……”
“……你说这是真相?你说这是真相?”
他笑起来。
“乔纳森大人……国王又寄来了一封信,说是最后一封了……我们……不,还是由您来决定吧。”诗人提着琴坐到他身边,牧师坐在扶手上。
三人随琴声哼起歌。
——
他来到暮光港口,从街头走到巷尾,身后是无数眼神空洞的群众。
他来到通古斯遗址,行过之处生出花朵,从花朵中倾听风雨声。
他将阿隆戴特丢入海里,可是一回身,剑又出现在鞘中。
“阿隆戴特,当那个时候来临,请你离开我。去寻找下一个希望。”
他做了他能做的事。他做出了他觉得正确的选择。
他看向东方,王城似乎伫立在白骨之上。
他的反抗,会导致燃起更多圣笛。
也许还有别的手段。他还想和他们俩再商讨商讨。
他回到哈萨尔,独角鹿家的城堡里一片死寂。
他开口询问,过了很久,父亲才告诉他友人的死讯。
“又是龙?”他问。
“不……叛国罪。国王亲自下的令。”
国王盛情宴请两位屠龙伙伴,就在宴上搜出他们通敌的证据,风声还没传到哈萨尔城,他们的人头就已经落了地。
他龙角盔下的表情不为人所知。
“我累了。”他轻声说。
十岁那年身体里涌出的不可思议的力量,似乎就在此刻消耗殆尽。他再感受不到花草细语,再看不见朦胧幻觉,再感受不到春意的流动……
有人看见屠龙勇士坐在屋顶上,如扬雪一般撒着撕成一片片的《龙的历史》。
有人说,这一幕不是发生在哈萨尔,而是发生在暮光港口。
然后,再也没人看见屠龙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