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沉默。
世人都知道,当今天子最痛恨贪官污吏与地方豪族,仗着自己手中的权力欺压良善,却能屡屡逃脱惩罚。
天子见到必须加倍严惩。
而今天,陛下却破天荒的开恩赦免了自己在正德朝犯下了过错的父亲,对于自己假冒苏真之女一事也没有任何追究的意思。
既然吕芳能专程留下告诉自己父亲一家被赦免的消息,天子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隐瞒。
难道这就是天子无声中的补偿吗?
天子以这种委婉的方式同自己进行了交易。
他并不愿意真的让冲突爆发在两人之间。
苏紫萍想道。
虽然外表看上去她是景阳宫三人中最豁达的一个。
但在此时,面对强权,她却是几人中最卑微,最不敢反抗的那个。
如果是李思怡在这里,恐怕会不管不顾,立刻会哭着大吵大闹让朱厚熜把孩子还给自己。
而如果是殷怀素在这,必然要直接直接趁着第二天百官庆贺的时候跟皇帝当朝对峙,直接写信回家,发动御史上奏章跟皇帝对簿于公堂。
可自己只是自己,一个罪人之女,靠着他人的怜悯方才侥幸有了入宫的机会。
而且自己怀中的孩子身为皇帝长子,前程远大,未来不见得没有继承整个大明江山的机会。
难道真要为了一个女儿,毁了这孩子的前途吗?
况且,那个恐怖的,过于真实的怪梦——
苏紫萍心中已有答案。
“吕公公之言,我谨记在心。”
看到贵妃娘娘的反应,吕芳也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
天家关系和睦,他们这些下人也能少受很多的折腾。
“娘娘诞下龙子,有大功与社稷,等娘娘身体恢复,陛下当大宴群臣,娘娘当与陛下共抱皇子,共同接受群臣朝贺……”
苏紫萍点头,闭眼。
示意翠儿送客。
吕芳笑着摇头,对侍女表示不必,关上了屋内。
房间内的烛火熄灭。
窗外明月正悬,月光明亮普照大地。
……
锦衣卫们清空了太液池旁的皇家观赏鱼塘。
一桶桶百兽精血被倒入池塘中,但紧接着转瞬之间刚刚升上的血池中血液的水平线便重新下降了下去,显然有什么东西在不断的吞噬着这血池中的鲜血。
锦衣卫们只能加快步伐,那边御膳房的厨子们全部被叫起来,帮着锦衣卫们一同屠宰西苑园林中的各种动物。
西苑作为皇家园林,宣宗时期开始,便承接着招待皇帝操练禁军,同众将一同春猎秋猎的任务。
占地广大,林地众多,其中生活着不少被放养的奇珍异兽。
平日里没有多少天敌,还有人定期饲养,只要在皇帝和众将游猎的时候注意一点,生活倒也其乐融融。
可如今朱厚熜表示。
你们的好日子疑似是有点多了。
锦衣卫们迅速的放血,装桶,然后被禁军骑马带走,或是干脆用扁担几桶一起扛在肩上往太液池旁跑去。
朱厚熜站在池塘旁,周围的土地都已经被来去运送之间从桶中飞溅出的鲜血染红。
池塘中咕噜咕噜的冒着气泡,那个东西沉在塘底,仿若一个无底洞一般,将池塘中数吨精血全部喝进肚子中。
禁军们在天子的命令下奋力的奔跑,宛如一只只在平原上奔驰的巨兽,但依然赶不上血线下降的速度。
“你们退下吧——”
朱厚熜意识到她的苏醒在即。
他示意周边的禁军们全部退下,在四周警戒。
拿起了一件早就准备好的红色血裘披风。
终于,血池平静了下来。
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皮肉组织撕裂的声音的传来。
刚刚平静下来,散发着温热腥臭的血红色池塘再次泛起涟漪。
一双手从湖底伸出,紧接着是头颅,上半身——
这是一个浑身沾满鲜血,十四五岁的少女。
她容貌精致,宛若天人,浑身赤裸,从湖底呆呆的望着池塘旁那个浑身散发着血脉相连气息的男人。
微凉的秋风吹拂过森林,带着少女懵懂的在这个世界的第一声啼鸣。
“父亲——”
——
“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
朱厚熜拉着她,她换好了衣服,身上依旧披着那件朱厚熜赠与她的第一件血裘披风。
朱厚熜指着面前工部的工匠们三班倒,点着灯笼,昼夜不停施工的万寿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