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燃烧殆尽,灰烬如片片雪花四下飞舞。
青铜巨门终于湮灭在黑暗里,张起灵带着我进到门里的时候,恰好最后一片飞灰轻轻落了地。
青铜门后面究竟有什么我一直不清楚,闷油瓶只说他在里面看到了终极,但他没有告诉我终极是什么,我觉得终极这种东西可能已经超脱了正常人的理解范围,让他无法用人类的语言来进行说明。
比如你要如何跟一个二维物质去介绍三维的壮美,我们无法描述,它们无法理解。
我跟胖子说了一些关于终极的乱想,胖子正咬着牙签刷碗,骂我一脑袋胡思乱想都他妈是偷懒闲出来的,小哥既然不肯告诉我们终极是什么,那说明不管终极是什么都一点也不会影响我们欠下三百多个亿,若说起三维的壮美,我们这里数得上的也就只有小哥了。
靠,我说的跟他说的是同一个三维么?
胖子说我当然知道,只是有必要么,不用说二维了,难道你会跟院子里的蚂蚁谈心,告诉他这世上除了它忙忙碌碌寻觅到的饭渣,还有范明范伟范冰冰吗?
没有意义。
你根本讲不明白,它也听不懂。
胖子教育我有空思考这些不切实际的,不如多花几个脑细胞想想还有什么新菜,老菜他已经炒腻歪了,有常来的老客也已经吃腻歪了,如果再不创点新意,可能这几个老客就要流失了。
最近一段时间的财报是没有以前那么好看了。
我听完就开始琢磨起新菜来,过了一会儿我突然意识到我可能就是那只整天为了饭渣奔命的小蚂蚁,这让我心里一度十分沮丧。
张起灵把我放下,我睁开眼来,原以为过了门我就能醒了,门后会是人间,会是喜来眠,闷油瓶和胖子正等着我一起开饭,没想到门后还有个空间,光线柔和,平静得像黄昏亦或黎明。
难道青铜门后面就是木头天公张起灵的神庙?
他这十年其实是穿回神庙打工了?
张起灵放开我,我们相视沉默了一瞬,他竟然主动上前一步,拉起了我的手。
我很吃惊,一直觉得他如今是飞坤巴鲁,木头天公,是现世神明,我一直都规规矩矩,不敢亵渎,他却主动出击了?
然而他只是把一块卡片碎片放进我手里,轻声说,“这个还你。”
“哦哦。”我连忙接过来。
“别担心,他不会有事。”
我不确定他说的是一百年多后的闷油瓶,还是执意不肯跟我进门的黑瞎子。
我记着闷油瓶也中毒了,他背着我走了很远的路,是因为这样他自己才没法来救我吗,所以拜托一百多年前的自己赶来救场?
如果他说的黑瞎子,那当然不会有事,我最后最后一眼看见黑瞎子,他正一边狂笑一边跑路,竖起两根中指不住的挑衅,貌似玩得还挺开心,不知道瘸了一条腿的巨尸会不会恼羞成怒,最后能不能追到他,追到了给我往死里打,算我的。
我打量四周,寂寞空旷,看不到光从哪里来,但就是那么柔柔的亮着。
“这是哪里,有没有危险,我们怎么出去?”
危机感本能三连问。
如今我宁愿对这世上所有的谜团都保持距离,风起于青萍之末,好奇就要付出代价,而我能握住的已经不多了,不想再失去了。
“这里很安全,你随时可以离开。”他注视我,“不过有人托我带几句话给你。”
我站着没动,想着他会跟我说什么。
“世人都爱看神明坠入人间,在地上行走,染上人间烟火色,可能这一路会有些人以为这是在渎神,会阻你,骂你,伤你,但不必在意,其实,神明心里是在欢喜。”
我知道带话的人是谁了,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带这些话给我。
祂到底是神明还是闷油瓶啊,你知不知道能在这世间和你同行,其实我也很欢喜。
世间最后的神明啊,背负芸芸众生那么沉重的希冀孑孓独行,心怀怜悯,可谁又会记得,神明他也曾经是凡人。
我看着眼前这人,他强横无比,百年孤寂,他的世界有着山峦一般不染尘世因果的寥阔,我们都是蜉蝣,都是他漫长生命的过客,我想问他很多事,又觉得,答案我似乎都知道了。
至少现在的他还有我们,不是吗。
“时间到了,我得回去了,再见了。”
仿佛长白万年的雪兜头泼洒下来,每一个字都如炸雷在我耳边响起,这告别曾十年一度荡在我灵魂深处,曾于无数个快要撑不住的深夜,如蛇蝎一点点吞噬我,让我在黄沙深处也不掩埋不了我曾背负的罪过。
有人说这世上任何事情所谓的代价,不过取决于你愿意用多少生命去换它。
人生一场大梦,我生魔了十年,丢了半条命,用我半身伤痕斑驳,才抚平那横生十年的逆鳞,或许是这一辈子的,告别的话此生一句都不想再听到。
再让我听到第三遍试试。
他看看我,手用力按在我肩上,补充道,“回神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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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有的情绪瞬间噎住了,心底感到啼笑皆非,事到如今怎么我还在害怕,明明我已经走出雪山,走出沙漠,走出自己画的牢,和亲手了断的因果,已经有勇气回望那条来时的路,一路上血气弥漫,坟茔棋布。
“再见。”我喃喃的回答。
光线渐渐暗了下来,他的身影变得模糊,我静静看着神明的他与我告别,百年的岁月一瞬而过,然后闪过雪山,闪过沙海,闪过莽莽丛林,和汪洋碧波,直到我们曾一起并肩走过的每一个时刻,都从我们中间一一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