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生报名现场智退敌兵的中年女教师叫柳映红。
柳老师并不是江海的妈妈。江海出生在一个问题家庭,母亲是云南人,曾经的纳西族少女对未来充满幻想被人以介绍对象为名拐骗来山东。江海父亲出身贫农,三十多岁还光着个棍儿,机缘巧合机不可失,一家人凑钱买了一副婚姻。买卖的婚姻也有幸福的!幸福的婚姻也有短暂的。后来,全国开展打拐行动,女人被公安人员遣回原籍了。
小白菜那年六岁,是当爹的一手拉扯他长大。
读完初中成绩差再想读书只能去职业学校。按说江海的家庭状况他辍学更符合条件,上学太奢侈,是顽劣叛逆挽救了他。父亲认定实在使唤不了这头驴,还是找个人管着他好,要不用不了多久就能被气死。
想当年,在柳映红的电气维修班里,江海不仅交学费、书费、住宿费困难,吃穿费用也经常没有。2007年以前,国家中职生助学补助政策还没开始。柳老师为他申请贫困资助,通过各种途径帮助他。这孩子贫困问题事小,义气好斗,桀骜不服够柳老班喝一壶的,青春期叛逆荷尔蒙反应外瑞古德!两肋插刀、别人偷驴他拔橛的事没少干,柳映红没少跟着练“气功”。
当江海的处分写满一页A4纸,终于学习期满,可以离校实习了。江海在某家企业干维修。几年后,凭借自己打拼和一群哥们兄弟,又开了家小公司。因为喜欢斗狠,社会上混的名气越来越大,一次替别人出头伤了人,判刑入狱两年。入狱前,柳映红得到消息去探望,给江海送去了钱和衣物,在看守所里,柳映红没忍住眼泪,江海眼睛也红了,从那以后,江海开始叫妈,不再喊老师。
江海很高兴,曾不止一次对柳老师说:蹲两年小号赚了,因为有了妈。
王者归来,争强斗狠的脾气收敛了,社会上与人交往开始动脑子。江海恋爱是柳映红张罗的,拜天地时柳映红掏了红包,江海小两口给新妈磕了头。
其实江海不过是柳映红这些年任教学生中普通的一个,在她眼中,江海与其他学生没有太大不同。就是说江海其实属于剃头挑子一头热。柳映红嘴上没说其实心里并不太想当这个妈玩,看守所里情绪失控人所难免,她不得不接受现实也是出于母性的悲悯。职业学校的孩子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现代教育魔法中人格塑形。柳映红手上有的是炙手可热抑或冰冷刺骨的灵魂。
然而,危急时刻一招制胜,让当时在场的田友良对柳映红老师频频点头。行业堪称真正塑造人,让优秀者成才,让驽钝者成人,让教育成为磨刀石!看看眼前这些不招人待见的孩子们,都是上好的磨刀石啊!十几年的打磨,女教师超越了女人娇柔,超越了母亲慈爱,除虫裁枝的园丁手法十分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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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至上午下班,全院所有系部新生共报道992人(不包括面试不合格需重新整改的76人)。
下班前,田友良到各个点转了一圈,心中有个数。他提醒各报道小组下午重点关注未报道学生,做好未报道人员信息统计。假如真有大批报名学生未能入学,必须及时向学院领导汇报,考虑如何采取应对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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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务处刘淳处长敲开吴京城办公室的门,拿着新学期教育教学工作的实施方案请领导签字。之前方案党委会上已经汇报,所以,吴院长简单询问后,签批了。
刘淳:“吴院长,新生入学后,教学设备、师资人员都紧张。生源增加为我们提高入学门槛提供了条件,入学考试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年年搞得有名无实了。生源质量上去了,教学水平才会提高,教学资源也不会过于紧张。一举两得,学院发展才会实现良性循环。”
吴京城:“现在还不能乐观!结果还没出来。”
刘淳:“生源质量是教学工作的大前提。以前,我们饥不择食,生源素质差,管理难度大。一线教师反映强烈,都迫切希望学校提高入学门槛。”
吴京城:“生源是我们的生命线,温饱没解决,扯什么里格楞!你们做好预案,等招生情况明确了,军训结束可以着手安排入学考试。”
刘淳:“好的。”
吴京城:“以前入学考试,我们是走过场。——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自绝生路,没生源哪来经费?真能多收个三五斗,内涵建设是要搞上去,到那时质量提升你再做文章。”
刘淳:“吴院长,按照学院生可容量,确定准备录取总额。把成绩差,表现差的双差生,推荐报名参加学院成人教育。让这部分人参加学院的非全日制函授学习,这样,能保证教学资源的够用,提高了生源质量,我们也没有流失学生。”
“这个想法好!——看田友良了。——听说今天上午学院做招生宣传被举报了!”领导的思路并不在刘淳汇报的点上,最后一句说完,脸像电子屏,顷刻转换。
刘淳错愕:“没听说啊!”
吴京城:“可笑的是举报人竟是咱们的职工!刘处长,如果真是咱的老师,这件事应该问责。关注教师的思想动向你是有责任的,为什么大局上不能和学院整体工作同步?提高教学水平难道只有生源质量?师资质量呢?”
刘淳从吴院长办公室出来,心里一边想着举报的事往回走。院长最后语气强烈,全是反问句,估计对他近来的工作表现也打了折扣。教务处林大鸟多,各路鬼神出没。举报这样的事到哪儿找人去?再说职工举报未必是一线教师所为,后勤行政人员没可能吗?这个锅背的晦气!
回到办公室,刘淳在处系工作群发了一条微信,想搜索点线索,群里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僚,不料微信很快有了回应。机修烹饪系提供了举报者姓名,确凿无疑。举报人杨观岷老师在办公室公开打电话举报的学校,激烈批评招生宣传扰乱了教学秩序。舆论沸沸扬扬的,办公室里已是人人皆知。
刘淳直咬牙。刘淳印象中,杨观岷安分低调,不像出格的人。人不可貌相,猪有时装象。
刘淳联系机修烹饪系张主任,请杨观岷来他办公室。杨观岷来了,刘淳一面招呼,不禁多看了对方一眼。四十左右,身材中等,微胖,严谨,斯文,标准的知识分子形象。杨观岷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不知装的什么。
刘淳递过一杯茶:“老杨,这学期课多不多?”
杨观岷:“多。”
刘淳单刀直入:“今天上午怎么了?”
杨观岷毫不隐晦:“一时激愤,打了个举报电话。”
刘淳:“杨老师,这可是打咱们自己脸的事。能说说为什么吗?”
杨观岷:“打脸了吗?请问刘处长:今天咱们学院有结婚的还是有开业的?”
刘淳一片茫然:“没有吧!”
杨观岷:“既然没有,您听说过一边敲锣打鼓放炮一边上课吗?”
刘淳:“为招生造势,宣传处请了锣鼓队,我专门问了初处长,安排在上午上课前,也不是没有顾及到教学。”
杨观岷:“刘处长,您不会也以为老师们的工作只在课堂上吧!”
刘淳语塞。只好打圆场:“都是工作!生源是学校生命线。互相理解吧。”
杨观岷:“生源是学校生命线?!——那教学质量是什么?”
刘淳二次语塞。清了清嗓子,自嘲:“咱们书记的原话。”
杨观岷:“不算公理吧?”
谈话进行不下去了。刘淳端杯喝水,顺便吐了一口长气。
杨观岷把袋子递给刘淳:“刘处长,给您带了点东西。”
刘春接过袋子打开。不解:“这是什么?”
杨观岷:“新学期刚发的教材。我上课时,发现一个学生已经把新书变成了这样,堆在课桌上。——我收藏了。”
刘淳:“为什么?”
杨观岷:“不为什么!他讨厌读书。上课之前,我正在找他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