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荃儿向来胆小,本是惜命之人。
可是这次不知为何,她独自骑马西来,直面气势如山的清军大阵,不但毫无惧意,甚至颇有悲壮自殉之心。
就好像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已然心境蜕变,幡然大悟,再非当初的自己。
而清军完全没有阻止的意思,就这么让蔡荃儿单枪匹马的来到大军阵前。
并没有射杀这个孤伶伶的骑士。
“皇上,来者是奴才之妹蔡荃儿,她一定是前来寻找奴才的。还请皇上……”
蔡籍激动之下,生怕引起误会。
洛安当然是认识蔡荃儿的,当下点头道:
“去吧,你们兄妹久别重逢,今日于大军阵前重逢叙旧,也是一段佳话。”
“喳!谢皇上恩典!”蔡籍谢了恩,立刻纵马出阵,迎往蔡荃儿。
蔡荃儿见到蔡籍那熟悉的身影,又看到对方陌生的衣冠服饰,不禁勒马停住,怔怔出神。
这是阿兄?
是他。
可也不是他。
“荃儿!”蔡籍来到蔡荃儿身前,一脸惊喜之色,“你怎么来了?天可怜见!我正要去长安救你!”
蔡荃儿神色一呆,没有说话。
“妹妹,你来的正好,我们一起跟随大军去长安,以后你不会再受苦了。”
蔡籍说到这里,眼圈不禁红了。
他看到妹妹头发花白,容颜憔悴,早不复当初的风姿,哪里不知道妹妹遭受的苦楚?
蔡荃儿目光呆滞的看着剃发留辫、一副女真贵胄打扮的蔡籍,怎么也难以把眼前这个鞑子大官,和当年青衿之志、心忧天下的哥哥联系在一起。
是耶非耶,判若两人。
恍惚之间,蔡荃儿疑在梦中。似乎眼前的一切,这曾经的过往,都只是她的幻觉。
可是耳边,兀自响起当年枫叶村之时,哥哥曾经说过的话:
“这个天下…病了!病得不轻呀!”
“妹妹,我要的不光是荣华富贵,更是调理天下的权柄!”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那些大人物也曾是个少年,他们能,为何我不能?!”
“天下变成什么样子了?这都是他们的错!他们满嘴仁慈道德,实则男盗女娼,私心自用,当了婊子又立牌坊!”
“是他们这些奸臣,误了天子,害了天朝!”
那个时候的哥哥,满腔赤诚,一身正气。他的眼睛是那么明亮,神情是那么自信,斗志是那么昂扬。
他的才华、抱负、清名,曾经是大夏官场津津乐道的传奇,是她蔡荃儿引以为傲的力量的依靠。
他曾经是大夏天子引为肱骨的国家干城,名满天下、身负气运的玄书先生。是短短十几年就入阁拜相的一个传奇。
可是!
可是这个让她自豪的人,居然兵败之后,剃发降金!
他不但葬送了边军主力,还葬送了整个蔡家!
整个蔡家,因为他的叛国投敌,万劫不复、悲惨至极!
“为什么?”蔡荃儿忽然说话了,终于说话了。
“嗯?”蔡籍一怔,笑容顿时有点僵硬,“妹妹,你说什么?”
蔡荃儿抬起头,目光漠然的看着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男人,声音又冷又怨。
“我说,你为什么要投降?难道你不知道,你叛国投金之后,我们会有多惨?”
“你想过整个蔡家的下场么?”
“一死,真就那么难?”
蔡籍没想到,好不容易重逢的妹妹,见到自己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最让他难堪、最让他羞愤的那个问题!
蔡荃儿的话,犹如一把刀子,剖开了他好不容易包裹住的内心。
蔡籍的眉毛狠狠抽搐了一下,吐出一口浊气,干巴巴的说到:
“妹妹,生死间有大恐怖。我还有很多事情来不及做,不能为气数已尽的大夏殉节,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为了大清……”
蔡荃儿摇摇头,打断他的话:
“我只是个小女人,不关心什么国家大事。我讨厌你们的大清,讨厌你们的辫子,可我也不喜欢大夏。”
“我只想问,你投降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我们是什么下场?”
“你叛国降金之时,有没有想过,会给整个蔡家带来什么厄运?”
蔡荃儿说到这里,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声音带着说不出的怨念。
“你知道嫂子是怎么死的么?她是在教坊司被一群男人虐死的,尸体连件衣服都没有。”
“你的一群妾室,和嫂子一样,在教坊司无一辛免,有的已经怀有你的孩子。”
“芸儿才十二,芹儿才十一,还不到及笄之年,就惨死在教坊司…”
“焘儿才十三,杰儿才十岁,就人头落地…”
“我若不是和洛宁曾有青梅竹马之谊,必然也是惨死教坊司的下场…”
蔡荃儿泪流满面,咬牙切齿,“他们都死了,死无葬身之地,可是你…”
“你为什么还活在世上?”
蔡籍如遭雷击,脸色惨白,浑身颤抖不已。
“荃儿…你,不要再说了!”蔡籍咬牙,“阿兄也很痛心!阿兄也不想!可是崇禛刻薄寡恩,太残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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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不到,他会做的那么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