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耐不住,将轿子的帘子掀开,一柄小扇摇得飞起,却也无济于事。
轿子被抬进了知府衙门的大门,贾雨村直接往后院去,一阵随他出门的随从不知所措,跟到了二门口便止住了脚步。
后院的正房住着贾雨村的嫡妻,自从嫡妻生病后,贾雨村便少进正房的门了,西厢住着娇杏,昔日是甄士隐妻子的丫鬟。
七年前,贾雨村还是寄寓在葫芦庙的穷书生,那一日,他应甄士隐相邀过府去吃宴席,至书房中,才谈得三五句话,有严老爷来拜,甄士隐谢罪后离去,贾雨村在书房翻弄书籍解闷。
窗外传来女子的嗽声,贾雨村遂起身往窗外一看,原来是一个丫鬟,在那里撷花,生得仪容不俗,眉目清明,虽无十分姿色,却有动人之处。
那时贾雨村并未娶妻,一眼便看得呆了,凑巧的是,那女子似乎也看中了他,临去之前,频频回头。
后来,贾雨村得补金陵知府,大轿从街上过时,不期然又看到了这丫鬟,四目相对,只觉得沧海桑田,缘分天定。
这丫鬟,便是贾琮口中的娇杏,他如今的二房。
想从前落魄之时,这丫鬟对他生爱慕之心,这觉得风尘之中逢知己,既是缘分,也是厚爱。
屋里传来一阵孩儿的啼哭声,贾雨村猛然惊醒,娇杏已经掀开了帘子出得门来,生过孩子,才满月的妇人生得珠圆玉润,风韵撩人,福身行礼后,嗔怪道,“老爷回来了,也不进屋来。”
贾雨村忙握了爱妾的手进屋,看到奶嬷嬷抱着的儿子,一时之间,心头一阵感慨。
他原系胡州,父母祖宗根基已尽,人口衰丧,只剩得他一身一口,在家乡无益,才进京求取功名,如今挣下了这一身功名,嫡妻爱妾,又有了传宗接代的儿子,他如何肯将自己的一生性命,系于他人?
贾琮,黄口小儿,以为得皇上宠信,手中拿了个“如朕亲临”的令牌,便可在江南翻云覆雨?
未免太过幼稚!
况,他与荣国府来往密切,京中形势也有同仁时常传信于他,贾琮来江南之前,在京中的所作所为,与荣国府那边关系交恶的事,贾雨村一清二楚。
贾琮若死在了江南,宁荣二府不但不会结仇于他,反而还会感激他帮忙除去了这虎狼之子。
“老爷,这是怎么了?瞧着心事重重的,要是儿子满月宴的事,让老爷为难了,也不必办得这么大。太太那边听说也不甚高兴呢。”
娇杏柔软的手扶在贾雨村宽厚的肩头,他抬手抚了上去,轻轻一拍,“太太那边我去说,这满月宴也不是我想大办就能大办的,妇道人家,这些心,就不必操了。”
他还得亲自去一趟浙江总兵府,文武官员之间,若无重大紧急之事,原该避嫌一些,不能走得太近了,但此事,关乎到了身家性命。
回来的路上,贾雨村又细细地想了一番,令他百般不得其解,贾琮是哪里知道他的从前过往,事无巨细都清楚,就令人毛骨悚然了。
而贾琮丝毫不顾面子地将这些事当着他的面说出来,究竟是因为年幼无知,还是别有企图?
一时间,贾雨村有些捉摸不透。
他决定顺势而为,他相信,不论是朝廷还是江南,想要贾琮死的人,不知几许。
大顺开国之时,本定都金陵,世宗原屏藩长安,龙兴于北,祸起于阋墙后,重围中厮杀出来,登九五之位,缵承大统。
一为天子守国门,二为金陵去中原颇远,控制北边良难,三是长安本世宗龙兴之所,迁都便成了理所当然之事,世宗晚年,不顾朝野极力反对,将京都从金陵迁至长安,如今的神京。
金陵便成了旧都,早先的兵防体制主要由京营、卫所组成。
自太上皇始,国力日衰,倭寇日盛,浙江开始专门设立抗倭营,起先由前右佥都御史巡抚浙江的胡南宪领抗倭营。
胡南宪乃大顺抗倭一代名将,十年之久,浙江倭患清剿干净,倭寇朝南转移,南直隶一带倭患变重;次年,胡南宪总制浙江、南直隶及福建三处军务,进行整合,为便于调度,划归一处,总称为浙江总兵。
总兵府衙门离知府衙门还有一段距离,贾雨村心头有些急躁,嫌坐轿子慢了些,便要了马车。
正午时分,总兵府衙门里,李继宗、侯孝康、石光珠,现任浙江总兵临安伯谭靖,以及守备南京内官监太监王堂,正团团围坐,推杯换盏,同仇敌忾,气氛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