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明白,帝皇使者虽是超凡者,却仍是凡人。
当使者降落于大地之上,圣城的圆点、黑曜石的广场闪烁如太阳。如果这一幕是教典、是童话,那么,虔诚的信徒会争着扑上前去,亲吻使者的鞋尖、触碰使者的衣袂,以求神迹显现——凡是接触他的,皆能治愈百病、荣获幸运,不是吗?
但这是现实。
没有人敢伸出手,没有人敢扑上前。
因为神不一定是仁慈的,神有可能是暴戾的。
帝皇如此,祂的使者亦如此。
但是众目睽睽之下,仍有人奋不顾身地扑向使者,匍匐在使者脚下——
那个女人拖着她的孩子,疯了似的握住使者的脚踝,泪流满面:“伟大的使者!敬爱的使者!全能的使者!请您发发慈悲,宽恕我的过错!”
使者没有说话,只是立在原地,连眼瞳都不曾往下瞟。
见状,她抱着哭闹的孩子,将孩子递到使者面前,哭肿了眼眶:
“使者!我清楚,我清楚是我犯了不可弥补的大错,是我误解了您的好意,是我曲解了您的善心!我不该质疑您的伟力,我不该猜忌您的决断!”
听闻此语,好事的游客悄悄交谈,很快便说起来这女人的经历——原来,前些日子,她的孩子因为车祸去世,幸好使者路过,复活了她的孩子。可是,她却坚持被使者复活的孩子是假的,那堆被卡车撞烂的血肉才是真的。于是,使者将那堆血肉重聚,又给了她一个孩子,且带走了最先被复活的孩子。
这件事,还上了新闻,被圣城的居民赞颂,用以表明——
得了,女人还在吼叫,说得是忘乎情形,什么人是有灵魂的,第一个孩子肯定是有着灵魂,第二个孩子不过是复制品;还有什么使者的决断不会有误,她每每回顾使者当日的眼神跟语气,便心惊肉跳,才想通真假的关键…听着听着,不少游客是晃着头,鄙夷地讥讽着,说是瞧见了一个精神病。倒是有围观者神情凝重,看那模样,像是哪里来的学者,正在甄别伦理戏剧呢。
众说纷纭之际,使者张开口,万籁俱寂。偌大的圣环广场,唯有他的余音:
“我不曾暗示,不曾决断。我所做的,仅是实现你的愿望,孩子。”
女人迷茫了。她抱着孩子,不安地跪坐在使者跟前,像是迷途的羔羊,等待指引:“那…这真是我的孩子、我的宝贝吗?”
“你说呢?”
语毕,使者张开双臂,消散在金芒里。那些祈求的信徒,是失望地磕头捶地,只望使者再度降临。可他们无法听到使者的回音,只能在绝望中盯向女人,眼里饱含绝望、嫉恨的怒火。
终究爬离而去。
祈求者走了,围观者散了,游客们也没事可做,便在广场闲逛,试图靠脚步丈量圣环殿的直径。而伊利亚则是走向圣环殿与大地接壤之处,向钢甲里的卫兵说明来意,得以进入升降台。
与其说是升降台,不如说是在圣环中滑行的缆车。浮空的平台,在帝皇的伟力下运作,稳重而迅速,没有丝毫不适感。约摸三分钟,平台停在圆环的制高点,也是圣环与天际的切点…
居住着使者的圣环殿为伊利亚·格林开敞,好比天国之门的奇迹,将她送入另一个世界。
而使者正坐在圆桌之旁,背对着她惬意畅笑:
“看吧,孩子,我的预判相当准确——坚韧、阴毒、警戒心?在耐心的滋润前,终将消磨殆尽。看到现在的你,我还真是欣慰…一个作践别人,糟蹋善意,靠容貌、心机和祈信之力玩弄别人的孩子,一个渴望被关爱、又质疑关怀与友善的孩子…一个嫉恨别人分走了关怀,一个希望关怀成为爱情,永远停留己身的孩子…和那时的我,何其相似。所幸,你并没有与我对等的祈信之力,否则,大地昔日的祸乱,怕是要完美重演。而这些人啊,还能承受得起吗?”
“尊敬的使者,正如你所言,我们是相似的人。正因为我们相似,所以我窥探到你的心意…”
“哦?说说看,我倒有兴趣听听。这么多年,还从没有人对我说——嗨,老家伙,我可晓得你在想什么呢。”
“你想要的,正是我所渴求的。”
使者笑了,笑得那道疤成了第二张嘴,有种骇人的欢喜。惊骇之前,身为圣恩者的姑娘,用出祈信之力稳固了情绪,才克制住颤抖的反应…
她顿时明白,帝皇使者还没有动用祈信之力。
真是无可比拟的恐惧啊。那博度斯卡之座上的男人,能有相似的魄力吗?
那不重要了。她手抚心口,用尽庄严与勇气,宣以回应:
“尊敬的使者,我们都渴望自我,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