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 584年,晋国接受楚国叛逃大夫巫臣的建议,与吴国通使,结成了针对楚国的军事同盟。
晋吴联盟之于吴国,更大的意义是使它减少了一个主要的防御方向,可以把与晋国同属一条战线的北方大国齐、鲁从假想敌名单里剔除……如同一战一般,想想看,要是1870年的普鲁士背后有个虎视眈眈的俄国,这普法战争还能打得起来吗?
与晋国结盟后,吴国一方面高调派遣王子季札北上中原,与鲁、齐、郑、卫、晋等国展开外交;另一方面,则频频在楚国东线搞事,伐楚、伐巢、伐徐、灭钟吾、入州来,分化瓦解楚之属国唐、蔡,等等。
晋扰其北,吴扰其东,搞得楚国疲于奔命。
楚国当然也要思考对策。而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依葫芦画瓢,扶持吴国的南方宿敌越国,把吴国从齐、鲁削减下来的战略负担再加回去。
既有地缘死结,又有历史血仇,还有两个超级大国的幕后怂恿,吴越关系自然剑拔弩张;不过受益于这种形式,越王允常也在楚国的支持下发展壮大起来……喏,这种格局,这种玩法,是不是又很熟悉?
公元前510年,吴王阖闾发起了一次伐越作战,破越军于槜(zuì)李。
槜李在今嘉兴以西、太湖之东南,距吴都姑苏直线距离不足百里……所以阖闾此役或是为了在伐楚之前先解除近在咫尺的越国威胁。
在史书上,这次战役的过程与结果均不详,但从4年后阖闾敢放心大胆地倾巢而出远征楚国来看,越国应当吃亏不小,很可能丧失了杭嘉湖三角区,甚至已经退过了钱塘。
公元前506年,吴国出兵三万,联合唐、蔡两国攻楚。吴军在柏举之战中大败楚军主力,随即穷追不舍并“五战五胜”,直入楚都郢。
但入郢之后,吴国兵力不足,无力控制辽阔的楚国腹地,且吴国君臣又贪恋郢之财富、女色,不肯撤军,于是逐渐陷入被动。
接下来连续发生了三件事,让吴国灭楚之冀望彻底破灭。
一是秦国派兵援楚,在沂邑击败吴军;
二是吴军大将、阖阊之弟夫概率军回国并自立为王;
三是公元前505年春,越王允常趁吴国内空虚之机伐吴。
在内忧外患之下,阖闾只得放弃楚国,班师回吴。夫概不是其兄的对手,兵败出逃楚国,吴国基本安定下来。越王允常的偷袭未完全得手,但吴国在接下来的一年中忙于应对楚国的反攻报复,暂时也无力大举攻越。虽然史料不载,但双方显然是达成了停战协议,越国重新控制了杭嘉湖三角区。
小主,
但伐楚功亏一篑这笔账,阖闾是不能不找越国算的。9年后(公元前496年),越王允常去世,勾践继位;吴王阖闾趁机伐越,双方再次战于槜李。
史书对此战记载详细一勾践以死士三行自尽于吴军阵前,吴军因阵型扰乱而落败,吴王阖闾被越将灵姑浮用戈击伤脚趾,感染而亡。
如前所述,槜李与吴都姑苏近在咫尺,脚程一日可达;但获胜的越军并未乘胜追击,估计其损失也相当惨重。吴军方面虽云战败,但阖闾死处距槜李仅七里,可见吴军是小却而非溃退一且很可能是阖闾受伤后的混乱所致。
第二次槜李之战,越军最拿得出手的战果,也就是阖闾的脚指头和鞋。但击杀一位名震天下的老英雄,足以让新登王位的勾践自我膨胀,他被这一充满偶然性的胜利冲昏了头脑,竟觉得百战之师的吴军也不过尔尔。
经过一年多的休整后,勾践于公元前494年初主动攻吴。
这一次,越军没有走陆上的老路。
勾践想打夫差一个措手不及,企图穿越太湖直扑姑苏,结果却与拥主场之利、水战经验又更丰富的吴国水军遭遇于太湖东侧之夫椒山水域。轻敌冒进的越军惨败。吴军则祭出对楚作战的穷追绝招,竟一路长驱,将溃退的越军撵过了钱塘……连钱塘天险都不守了,可以想见溃退中越军之张皇失措。
一旦钱塘弃守,宁绍平原就更无险可守了。所以在溃过钱塘之后,勾践就要面对一个事关生死的问题了一接下来该往哪里去?
如前所述,宁绍平原是一条东西向的S形狭长带状平原。
因此摆在勾践眼前的有两条路。
一条路是沿着平原的S形走向逃,从绍兴一路狂奔到宁波,如果对手还跟着,那就只好上船出海了……一千多年后的宋高宗就是这样跑的,那次追他的是“搜山检海”的金兀术(zhú)。
另一条路则是在宁绍平原的西端上山。如果手里还有一定的兵力,对手倒也不敢在干掉你之前就钻进S形平原腹地里,因为那很可能会被截断后路。
勾践选择了后一条路,率残兵“五千”上了会稽山。
会稽山本是越人的发祥地,群众基础和物质基础都好,且身后还有群山沟壑可供回旋,至少短期内吴兵难以捕捉。
所以勾践大胆向夫差提出了和谈。
初期的接洽中,双方都在互相试探对方的底牌。
勾践最大的和谈本钱,所谓“余兵五千人”,出于越国谈判代表文种的单方说辞。
从越军溃退的情况来看,连钱塘天险都无力防守,因此勾践手里究竟还剩多少兵力其实相当可疑。
但问题是,吴国伐楚之战,倾国投入的水陆之军才不过三万人,且此后征战损耗,疮痍不断;这次对越作战显然也很难超过伐楚之战;夫椒之战又是一场恶战,吴军虽胜,损耗也当不小;战后又从太湖之滨穷追数百里至会稽山下,掉队失散的又不在少数,且已成强弩之末。
勾践对吴军的情况并不陌生,若他手里真有五千甲士,就算不守钱塘,诱敌深入到会稽山下也足可反击。然而他就是不打,却带着五千大军上山蹲着,还一门心思地请降。
无他,如前所述,即便是近现代的农耕水平,山地的物产也不足以养活大军,更何况是春秋之吴越!
所以文种是在使诈。
他的算盘打得很清楚,吴军总数不过三万,除战场损失外,剩下的也不可能悉数攻越,毕竟西边还有成天想要报仇的楚国,能攻到会稽山下的吴军充其量万余人。若勾践手里还有五千敢拼命的甲士,客场作战的吴军仅凭万余人,毫无必胜的把握。
但是文种低估了吴国君臣的战争经验,尤其是伍子胥这样的老手……都输成啥样了,还五千甲士?五千扛木棒的民兵你越国这会儿都不一定凑得齐!
于是伍子胥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越国的初次和谈提议。
诈和不成,只好装孙子了。第二次还是文种出马。这回找了伯嚭,先送上“美女宝器”,再开口说话……出身诸暨的西施是不是在这批美女之列,其实无从考证,姑且就算是在里面吧。
但其实西施在不在里面不重要,西施到底有没有如民间传说的具有“沉鱼”之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批美女来自诸暨。
这是一个重要信号!
要知道,诸暨恰好就在勾践打游击的会稽山与龙门山的峡谷之中。贡献一批诸暨美女所释放出的信息,表示勾践的越国政权仍能在浙西山地得到百越部落的支持。
而进献“宝器”,则透露出越国在财政上还有办法,还不至于马上崩盘。
整个信息链串联起来,就是勾践手里还有一定兵力,逼急了可能拼死一搏;山地里的百越部落仍然支持他(能得到粮食和兵员补给);越政权还有施政能力,物质上还能维持一段时间。
以上三条,正是入郢之战后楚国得以复国的原因。眼前的吴国君臣恰好都上过这一课……灭国并不容易,如果民心不弃,即便征服一个国家,也难以有效利用,反而虚耗人力、物力;如果战事旷日持久,其他国家就会趁机在背后捅刀子。
小主,
对于西、南两线受敌的吴国而言,只能打速决战,击败一个对手后必须迅速收回拳头,否则就要第二次吃入郢之战的亏;如果能够一劳永逸地把这个敌人变成朋友甚至盟友,那就更完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