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姨姥姥七十八岁那年的生日,我姥姥,三妮和我,我们四个人坐在我姨姥姥西屋的炕上,炕桌上有四碗面条,四个煮鸡蛋,一盘小葱拌豆腐,一盘凉拌西红柿,一个生菜蘸酱和一个小小的蛋糕,我们四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边吃边聊着。我二姥姥和我三姥姥都已年过八十,腿脚也不灵便了,连上炕都费劲了,所以她们有两年没来了。我姨姥姥说,她知足了,有姐姐们陪着她这样过了四十八个生日了,她可知足了。
“六月,妮儿,好吃吗?”我姨姥姥歪着头问我和三妮,这么多年了,她总是这样对我们说。
“好吃。”我们忙点着头。
“好吃啥?我老了,啥也不会做了,也不爱做了,准不好吃。”我姨姥姥的眼睛,不再像以前那样清澈灵动,但那慈爱和关怀依旧满满的,像是随时都能溢出来。
“真的好吃,好吃。”我们说。
“你们走南闯北的啥好的没吃过啊,又都住在大城市,姨姥姥的饭不准对你们的胃口了,我是越来越倒退了,老了,不中用了。”我姨姥姥说着眼里闪现出一丝内疚来。
“真的好吃,几年不吃一回,我还想得慌呢。”我说的是真话,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心态的平淡,我越来越愿意和她们在一起度过时光,尤其是每一年的这一天,这一天,但凡有时间,我都要跑回来。
“那就好,那就好。”我姨姥姥立刻满足起来。
饭后,我和三妮习惯性的走到院子里,把私密的空间留给她们,其实,她们早已不再说什么悄悄话了,也不在意我们是否在旁边,她们,早已没了心事吧,我想。
我和三妮站在我姨姥姥家的院子里,院子还是那个院子,却年迈了,颓废了,没有了从前的那许多色彩,也失去了以往的热闹,从前的葡萄架不见了,空旷的总好像缺少些什么。我姨姥姥的房子也不像从前那样漂亮了,从前,房子宽厚结实,门窗丹楹刻桷,一切彰显着气派,房屋的外墙上还刻满花草雕满鸟兽,淡黄浅绿的泛着亮光,如今这些都已模糊残破,墙面上甚至还长出几棵杂草来,那曾经墨绿的窗框朱红的屋门也失掉了大半的颜色,看着就觉得凄荒。高大的房屋懦弱了,小巧的花园倦怠了,鸡鸭猪也不见了,南边的院墙上又多了两个豁口,不时的有人晃过。我姨姥姥的院子里,肆意,杂乱且寂寥,东一堆木头西一堆煤,猪圈旁立着铁锹,鸡窝前横着搞头,墙角放着破缸旧桶,花草却从缸和桶里伸展出来,并热烈的绽放着,那绽放着的一片片鲜艳染得连院墙也亮了起来,染得院子更加寂静了。我和三妮又走近窗户,我们喜欢坐在窗下,也习惯坐在这里,这里离我的姥姥们最近:
我姨姥姥:“一晃一辈子就要过去了,真快啊,如今六月的孩子都上学了。”
我姥姥:“嗯,快。”
我姨姥姥:“我这一辈子,可活够了,活着,有啥意思啊。”
我姥姥:“又来了,又来了,年年说。”
我姨姥姥:“呵呵,姐姐,我也就是跟你说说,跟旁人不说,说了也没人愿意听。”
我姥姥:“嗯。”
我姨姥姥:“老了,干不动了,更招人烦了,活着,除了受累就是受罪,可活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