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啊,又去找你爸了?”院里的苟姨难道会看相?总是在我被佟仁赶回来时问我,我看得出她别有用心的笑,我讨厌她。
“你们知道上哪儿找你爸吗?”史娘也半仙儿一样了解我们的行踪,貌似关心,其实我清楚她更想看笑话,我也讨厌她。
“她们哪能找到佟仁啊,连高秀枝也未必知道啊。”一看到我们,院里那些讨厌的八婆就议论纷纷,故意往我们伤口上撒盐,那鄙夷的眼光和嘲笑的口吻我到现在都忘不了。这使我更加憎恨佟仁,更加讨厌高秀枝,更加执着的窥探着佟仁下班后的去向,有时候,我会连最后一节课也不上,就跑到佟仁单位旁边躲起来,然后悄悄的跟着一步三回头的他走好久……
就像佟仁所言,我们仨白天跟踪他,高秀枝黑夜找寻他。高秀枝实在是太执着了,无论冬夏,不管雨雪,一到晚上九点左右,她就决绝的走出家门…即便是二月发烧了,又或三月咳嗽了,都拦不住她出门的脚步,那样的时刻,我总会想,她和佟仁真像啊,自私且冷酷。一个人若是执着于一件事,那就一定会有收获,后来高秀枝说她找到了那个女人的家门,但我相信,她肯定从未进去过。我不能想象,那么多个夜晚,高秀枝是怎样徘徊在那个女人家的附近,是怎样坐在冰冷的路上望眼欲穿的等待…
这样的日子好漫长,漫长到看不见边际,漫长的生活里全是苟且,没有远方也没有梦想。
佟仁不光平日不怎么回家了,就连节假日就连除夕夜,也经常见不到他的身影,就连大卫到我家过年,他也依旧无所顾忌。那年,我结婚后和大卫头一次回到我滨海的家过年,年三十的晚上,佟仁只对大卫说了句:
“我出去了。”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
“这两天你到哪儿去了?”初二的早上,佟仁一脸疲倦的回来了,二话不说,进他屋里倒头就睡,我实在是难以承受这种蔑视,气愤的问他。
“一边去!”
“你还要不要脸?!”我喊着,一想到高秀枝这些年屈辱的面容,邻居们鄙夷的脸庞,我就恨不得上去抓他个满脸花。
“别给你脸了啊,滚出去!”
“要滚也是你滚!”
他忽的跳下床,轮起了手臂,要不是大卫过来拉我,那一巴掌定会扇出去我半米远。我们家的年,就是这样寝食不安的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我们真的厌倦了,那些打骂和争吵,只会把我们的尊严吞噬的精光,有多少美好和耐心,能抵得住这样长久的啃噬,又有多少岁月,能抵得住这样的侮辱,渐渐的,我们变得视而不见了。
“你说,他现在是不是精神错乱了?”忽然有一天,高秀枝对我说,不知从哪天起,高秀枝和我们姐仨提到佟仁时,不再说“你爸”,而是改成了“他”,也不知从哪天起,我们姐仨和高秀枝说话时,也不再说“我爸”,也改成了“他”。
“怎么?”我不解。
“你注意看看,他好像是中了什么邪,不能和我照面儿了一样。”高秀枝有点儿紧张。
还真是,佟仁在家时,只要高秀枝从他身边走过,不管是厨房还是客厅,又或卧室,他就会立刻转身,将脸贴向墙壁,闭上眼睛,身体像壁虎一样紧紧地扒住墙一动不动,等高秀枝过去了,他才恢复正常,就好像刚刚经过他身边的不是他的妻子,而是西游记里的紫金红葫芦,他哪怕看一眼就会被吸进去化成血水一样可怕。起初看到他这样时,我也吓了一跳,赶紧快步走开,生怕他突然转身张开血盆大口将我吞掉。后来,我经过他的身边,他也开始上演这一幕,害得我腿软了半个月之久,再后来,二月从他身边过时,也享受到了这样的待遇。窘迫的生活,总是能使人快速成长,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人们不能相互改变,却可以互相学习,是的,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佟仁给了我一个桃核儿,那我也还他一个杏仁儿。很快,我便学会了以牙还牙,在他即将走过我身边时,我也依葫芦画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完成转身,面壁,贴墙,闭眼这几个动作,然后屏住呼吸,准备接受暴风雨的洗礼。果然,他像打了鸡血一样对我破口大骂,还有时候,在他转身面壁后,我静静的站在他身后,和他一样一动不动,五秒,十秒,十五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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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你个妈的。”他终于忍不住了,猛地回头大骂,要不是我早有准备,他一定会一把薅光我的头发。不过我一点儿都不生气,我甚至微笑着直勾勾的看着他,看着他被气得脸色酱紫,嘴唇发抖,我的心里乐开了花…
我本以为,随着我们的长大,随着我家里条件的好转,随着我们孩子的出生,这一切会慢慢变好,然而,那只是我们太天真…
我女儿满月时,正是帝都的八月,帝都的夏季,酷热难耐,除了炙热还是炙热,来帝都帮我看孩子的高秀枝和二月每天都汗流不止,我也起了痱子,正好大卫又要去外地集训,我们思来想去决定回滨海避暑,回去前,我打了数次电话都没找到佟仁,没办法,我们只好提溜着心坐上了火车,要知道,回滨海的家不打招呼那可是犯了他的大忌:
“*他个妈的,这是旅馆吗?谁想来就来,想什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还懂不懂点规矩,就算是个旅馆也得提前招呼一声啊,没教养的东西!”不管是我,还是在佟仁眼里没有出息的侄男外甥女们,不事先通知他就来我滨海的家,他便暴跳如雷,破口大骂。他从不检讨自己,也不反省自己,他十有八九不在家不在单位,不在正常的区域,我们怎么通知他?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的心凉到了极点,他的家真的不是我的家吗?
我们硬着头皮回到了滨海,我清楚地记得我们那天到家时是正午,正是小区静谧时。我们的小区虽不大,却画一般美丽:院落静,小庭空,断续蝉鸣断续风,梧桐半酣柳半眠,藤萝花树梦正盈,天空湛蓝,阳光正暖,若是这一刻佟仁不在家,那简直就是人间最美八月天。
可是,门是佟仁开的,开门的一刹那,他看到是我们,他那牛一样大的眼里即刻冒出凶光来,紧接着便做起了那套熟悉的面壁动作…
“爸,我们回来了,给你打了几次电话,都没找到你---你快看看我的宝宝,好看不?”我看到他这样,心砰砰的跳成一团,赶紧抱着孩子给他看,他没有回答,也没有转头,更没有看我的宝宝一眼,等我们都进了屋,他气呼呼的摔门走了出去,这一走,又一个礼拜没有回来。
“他那样是对我,不是冲你们,你就当他不存在,他不在家更好。”高秀枝肯定也没有想到佟仁会这样做,不时的安慰着我。
“就是,姐,他那样又不是三年五年了,别理他,他不在家,咱们多自在啊。”二月也故作轻松的说:“咱们以后一声爸也不叫他。”
“嗯。”我点着头,那一刻,我忽然就不恨他了,忽然觉得那个叫佟仁的人和我,和我们这个家没了关系,我心里,他不在是我爸,我回来就当是借住在邻居家。我厚着脸皮在家里住了两个月,那两个月,我的心时时紧缩着,他不在家时,我提心吊胆的怕他回来,他在家时,我胆战心惊的怕孩子哭闹,佟仁是决不允许我们有一丝一毫的打搅他,尤其是他午睡时,就是孩子吭叽几声也不行,燥热的空气,压抑的情绪,使得婴儿也倍加敏感,说也奇怪,只要佟仁在家,我的宝宝就爱耍闹,只要宝宝刚哭叫两声,佟仁就忽地跳出来,如同一头狂躁的牛横冲直撞:
“出去哭,出去哭,这他妈家还让不让人呆了?”
“哭什么哭,上医院去哭。”
吓得孩子哭得更厉害了。我的神经也因此每天都崩的紧紧的,我比得了产后抑郁症还要焦虑,白天还好,我们抱着孩子坐在大树下,看着蝴蝶飞舞,听着知了鸣叫,夜晚,多半是在外面哄睡了孩子才敢进屋,身上,不知被虫子咬了多少个包...还好,那时候佟仁也不常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