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没胃口。”
“吃吧吃吧,趁热吃,过了这个村儿可没这个店儿了。”我脱口而出, 说完这话,我们俩都愣了一下,他看着我,我看着他,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来,吃吃吃,过了这个村儿可没这个店儿!”佟仁一边说一边拽下个鸡腿儿塞进嘴里。一九八九年的端午节这一天,晚饭时候佟仁就回来了,他还破例买了一兜好吃的。“这年头儿东西真他妈的贵!光一只烧鸡就十五块!十五块啊,来,吃,趁热吃,别说我老不往家里买东西。”
我们忙不迭的伸出筷子,只怕动作慢一点儿,他牛一样大的眼里就要喷出火来…
“来,二月,你不是能吃么?今天管够,可劲儿吃。”佟仁吃完鸡腿,又抓起半个猪蹄儿大口大口的嚼着:“这猪蹄儿,全滨海最好的一家卤肉店买的,仨猪蹄儿就三十!可别说我没给你们买东西啊,这顿饭就花了我近一百块,我一个月才挣多少钱啊,上次我刚买完螃蟹,这次又买了这么多,这海带丝,这花生米,这酒…”
上次?我看着佟仁边吃边说的丑陋模样想,上次?恐怕是两年前了吧。不管啥时候,佟仁只要买点东西回家,哪怕是三斤蛤蜊两条小鱼,他也会这样儿说个没完,那几句车轱辘话我倒着都能背下来,吃这样的饭,我三天都不消化。难道他忘了他经常敲着饭桌教训我们的:“食不言寝不语吗?”是啊,他肯定忘了,他一周也未必在家吃顿饭,怎么会记住这些?他可以忘,但我们不能忘。
“吃吃吃,你咋不吃?瞅着我干啥?”佟仁又拽下了另外一个鸡腿儿放进他自己碗里,瞪着我说:“我可告诉你啊,过了这个村儿可没这个店儿了,你们要是不吃,那可不怪我…对喽,看看,三月吃的多开心,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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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呢。”我点着头。
“哎,这就对了,吃,可劲吃,吃完了咱再买去,不就是一百块钱吗!我啥时候亏过你们的嘴?咱这做父母的,不能让别人挑出半点毛病来,说出去,得让人竖大拇哥,对吧!你们说,现在像我这样好的父亲上哪找去——打着灯笼都寻不着,你们就偷着乐去吧。”
“哈哈哈。”我的心里真的是乐开了花,不过,那却是鄙夷的乐,嘲讽的乐。
“好吃,真他妈好吃,这三十块钱的酒就是好喝,老子养你们这么大,今天也喝喝好酒…将来你们挣钱了,别忘了孝敬我,记住,你们是有妈生有爹教的,不像她,有妈生没爹养的玩意儿,什么东西!我*她个妈!”她,指高秀枝。“我这辈子,算是毁在她手里了,我跟她没完!我就实话跟你们说吧,我掐着半拉眼珠儿都看不上她,一个没人味的东西。”佟仁借着酒劲儿,边吃边发着飙。“想管住我,没门,也不看看她自己那**揍性!”
我们仨神经绷得紧紧的,既怕高秀枝走过来和他理论,又怕他突然冲到小屋破口大骂,这种情形时有发生,轻的时候是高秀枝闭口不言,任他祖宗八辈的骂个痛快,但凡高秀枝回嘴,不是她皮青脸肿就是碗筷满地,每一次我们都吓得彻夜难眠,我们不敢劝他,酒后的他恶魔一样可怕。还好,也许因为今天过节,也许因为他心情不错,骂了几句后,佟仁居然闭上了嘴巴,这顿饭难得的在平安中结束了。一瓶酒喝没了,大多的食物也进了他的肚子,酒足饭饱的他,打着饱嗝,摸着滚圆的肚皮说: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们继续吃,使劲吃,啊,过了这个村儿可没这个店儿了。”说完踉踉跄跄进了他的屋。
“哎呀妈呀吓死我了,”听着佟仁在那屋里打起了呼噜,我才拍着心脏说:“噎死我了,真讨厌,每次在家吃顿饭都不消停,就他有教养,有人味,说那话也不嫌磕碜,烦死人。”
“是啊,真烦人,就他那样还老说咱们。”伴着佟仁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我们仨才敢放开说话。“姐,别生气,咱就当没听见。”
“可我都听到了,一个字都没落下,气的我直打嗝”。
“是生气,可生气有什么用啊?”
“唉,没用,就是又恨又堵的慌。”
“别堵了,想点高兴的,要么再吃点儿吧,这还有一块好肉,”二月说着挑了一块鸡胸夹给我。“姐,我看你也没咋吃,快吃吧,可香了。”
我朝二月笑了一下,我知道,她吃的更少,她总是坚持把好的一切留给我和三月,我俩不吃,她绝不动筷,她舍不得,别看她比我小五岁,可她的心更敏感更细腻。
“好,”我点点头,大口的吃着。“喂,三月,你咋不说话,你没听见?”见三月一直不吱声,我推推她。
“我用了个好办法,”三月说着从耳朵里掏出两团儿毛线球儿。“我听的少。”
“哈哈哈,你可真聪明,怪不得人人都说你是个机灵鬼呢。”
我们仨说得正欢,高秀枝阴着脸过来了,我家就是这么特别,不知从几时起,我的父母不在一个桌上吃饭了,佟仁在家时,他俩要么等对方吃完再上桌,要么独自或在厨房或端到那屋自己吃,比陌生人还要陌生,起初,我们还劝劝这个求求那个,无奈收效甚微,时间久了,习惯便成自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