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凤和妹夫打架了,脸上挂了彩,不敢回家让老太太看了伤心,便跑到他哥这里来。她先是呜呜地和他哭了好久,等他把她哄好,再要去揍妹夫时,她又不让,说这回是她先骂他的。伟健断不了这种小孩子吵闹似的官司,他只认一条:一个男人动手打女人,打的还是一个叫周伟健妹妹的女人,他就要去揍他一顿,直截了当。
“你管不了我们,你只让我住着就好啦!”亚凤一面擦眼泪一面这么嚷道,他便给嚷得没招没道的,觉得这两个人就是掉在灰堆里的热豆腐,吹不得打不得。
他看不懂亚凤的婚姻,觉得亚凤的婚姻不是投了石子又没动静的湖,她的婚姻是湖面看起来惊涛骇浪,湖底却平静得如同冬夜,根本是一片风浪吹不到的时节。不管妹夫怎样在水面兴风作浪,亚凤自如湖底的石头,岿然不动。
他和亚凤住了两天,亚凤问他:你怎么不回家呢?你不用在这陪我。你回家吧,爸妈他们看不见你该惦记了。他知道亚凤说的“爸妈他们”主要是她,现在他好像真的没这么长时间不回家过了,车方便,路也方便,不用一个小时就到家了。最主要是:他好像已经习惯了隔三差五和她斗嘴的日子,几天不斗,嘴都痒痒。再不回家,亚凤都会起疑心的!他在这个充分理由的自我“逼迫”下,终于又理直气壮地驾上车回家了。
吃完晚饭躺在床上,他想着亚凤的事,便问她:“你说男人打女人一般是什么原因?”身边的人一惊,抬起头来望他,他早发现她对于有些事情惊惧得超常,比如现在,就好像怕他会突然打她一样。他看着那眼神,又心痛又难受,忙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多时候都感觉她像一只可怜的小兽,眼神里充满了对世界的惊惧和不安,原始得让人心痛。
“亚凤又打架了。”他慢声解释道,看到她眼里的惊惧散开了,可是他心里的痛却散不开,便坐起来,拉着她的手下了床:
“我知道我在床上讲什么话你一概都不信。”他说,两只手握住她的两只手:“现在,我认真承诺你一件事:今生今世,无论在什么时候,在什么情况下,我都不会动手打你。”
那个人看着他,用很慢的速度接受了这句话,然后扑进他怀里。他抱着她,感到她的泪滴在他的肩膀上。“真是傻瓜。”他自语道,眼睛发酸,为她这么低点的感动,“别个家的夫妻都是海誓山盟要生生世世做夫妻,或者一辈子永远爱你……”
“就这一世,已足够了。”肩上的人喃喃低语:“我下辈子不会再做女人了。”
他扶起肩上的人,望着她,忽然感到了一种刻骨的寂寞。那寂寞安静平和,根本不像寂寞,但他却分明地感到了。第一次感到了。
“亚凤现在在哪儿?她为什么没有回家来?”他听见她低声问,心一忽被这个恼人的问题挤满了,一时忘了那寂寞:
“她的脸给打伤了,不想妈看见。”他气闷地在床边坐下来,有气没力的:“这两天一直在我那边。”她轻声叹气,挨着他坐了。他侧头看她,忽然觉得他们真像一对老夫妻,一起过了五十年,老到没力气斗嘴,就这么并排坐在床边,一起为孩子操心,为妹妹操心,一起默默叹息光阴似箭,生命如水。
“你不能管管妹夫吗?”
他恍过神,又烦恼起来:“怎么管?我想去揍他,亚凤不让。她又不能离婚。”
“为什么?这种打骂只会越忍越糟。”
“什么为什么,”他叹着气,拉她躺下来:“不忍又能怎么办,两个孩子,怎么离婚?一个跟爹,一个跟妈?一个再找后爹,一个再找后妈?你让亚凤这样舍了孩子,还不如让她舍了命。”
冰云不说话,她一直以为不幸的婚姻是女人脖子上的桎梏,原来对于男人也是一样。她忽然发现一个那么强势的男人,对着婚姻,和一份婚姻中衍生出来的情感竟会那么无力。也许真的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东西都可以通过争取得到,唯有爱情不能;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都可以舍弃,唯有亲情不能。
“我以前也打过他,”说话的人又叹了口气,“可是没用。我打他一次,他过后欺侮亚凤更厉害。这个死家伙,有时候我真恨不得把他的皮给剥了!”
“他一定很自卑。”
“什么,”伟健看一眼说话的人,觉得这个词生疏得好笑:“他懂自卑!自卑的人都会自强。他就是故意和我较劲。啥都不行,就对自己的女人有能耐——”
“那是因为他自卑。啥也不行,却怕人瞧不起,便要故意做出不怕的样子来,这个样子就是打亚凤。这种男人很可怜。”
伟健张口结舌,恍惚又觉得好像是真的,心里更加生气,坐起来点了一支烟,吸了两口又按灭了:“我以前在附近的朋友那给他找了份事做,他干了两天就不干了。让他进城做点小生意,我拿本钱给他,他也不干。他根本就是不上进,又笨又懒,就只会对自己的老婆起劲,我看见他就上火!”
身边的人坐起来,帮他拿开了烟灰缸,又把茶杯递给他:“你这样骂过他吗?”
“骂过。”他握着茶杯叹气:“打他、骂他、帮他,都没用,我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这些年我也不管了,亚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