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生旦净末丑

周老爷子不说话,守着一边八仙桌,小杯独酌,人间清醒。他觉得儿子这东西,他就不是东西,他们小的时候你盼着他长大,一旦长大娶媳妇了,他就不是你的了。老太婆还看不懂呢!她哪过得了这花言巧语,两句话就哄得找不到北了,唉!

“你那女人啊,”他呷了口酒,觉得老太婆还是要帮一帮的,混小子也得浇点冷水,至于儿媳妇,能不能收了这小子就看她自己的本事了,他倒是挺巴望看看成果的。“规矩倒还有,心计也不少。”

伟健大笑,觉得这个家以后能热闹不少,他好像都好久没和他爸妈这么笑笑闹闹了,闹不起来。

“还是我爸看人准!”他提酒壶给他老爸满了一杯,“懂规矩就行,要是一点儿心计没有,眉高眼低都看不出来,那不更惹我妈生气嘛!”

老太太就用鼻子嗤了一下:“她懂着规矩存什么心计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存什么心计又怎么样呢?”伟健无所谓地:“她能照顾陪伴您二老就行。如果钱能换来健康和快乐,换来你们晚年幸福,别说她那点小心计能骗我多少钱去,我主动多给她点都行。”笑嘻嘻地把汤碗捧给母亲:“所以我的亲妈,她还敢让您受气?她会把您当老祖宗侍奉的。您就先喝点汤顺顺气吧,以后她好好在家陪您和爸,我在外面也安心做事,是不是?”

“你少嬉皮笑脸!”老太太狠瞪他一眼:“我告诉你庄子,别拿钱说事,我们家没那规矩。她进了周家的门,就是周家的媳妇,侍奉老的是应该的,你敢擅自给她一块钱——”

冰云端来茶,餐桌上仍然在说话,仍然说得又快又急,她仍然听不懂,但感觉——吵架了。婆婆绷着脸靠在椅子里,公公看她进来,低头端起了酒杯,她看一眼伟健,他倒是一脸的和颜悦色。

“妈,您喝茶。”她把茶捧给婆婆。

老太太没做声。

“阿云呐,坐下吃饭吧。”公公说。

“欸。”她应着,又把公公的茶奉上,把伟健的茶也递给他,这才在椅子边上坐下来。

“你妈,我们,很担心你、不习惯。吃不惯这些菜,就自己动手、烧点爱吃的。”周老爷子看着她,把这话讲得极慢,“呃——你能听懂吗?让庄子告诉你。”

“我能懂,爸,您讲得很慢。”她说。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嫁这么远不容易,要学着适应这里。”

“我晓得的,爸。”她说,笑了。周老爷子有点愣,觉得好像从那一闪即逝的黑眼睛中看到了一丝狡黠的味道,这孩子——啧!好像比他家的俩丫头有趣。

冰云按伟健的要求上楼收拾东西,她想和伟健一起去旅行,但因为婆婆不悦,她又很想取消这所谓的蜜月旅行,可她又不知道怎么和他说,因为她和伟健也不熟悉。

她思量了半天,委婉地征询他:因为她和爸妈不熟悉,能不能他们就一起在家里,多陪陪父母,不去旅行?但伟健说:他们这边有个风俗,外地嫁过来的女子都得游过杭州才能算入乡随俗。她不知道真假,但从他坚决的口气里,她觉得她根本改变不了他的决定。她也由此感到他是一个霸道而有主张的男人,只会用他的决定去影响别人,决不会让别人影响他的决定,比如他的爹妈。相反,他会鼓动起别人的热情来推进他的决定,比如她。他歪在床上,兴致很好地看着她整理旅行箱,间或给她一句建议,让她不知不觉地放掉了顾虑,对即将开始的旅行有了期待之心。而且,他那么支着手,趴在一边看着她整理一应琐碎,也让她觉得他和她好像很熟悉似的。

其实伟健的家应该算当地的大家族,虽然进这个家门已经七天,但冰云却觉得她连他有多少亲戚都没有搞清楚。有曾字辈的叔爷舅爷,有好多的叔伯叔父姑姑舅父姨母,以及多得记不住的堂兄妹表兄妹,她虽然跟着伟健一起称呼,一起迎来送往,但根本记不住谁是谁。她只记住了伟健的直系姐妹,姐姐叫冠凤,家在上海,这次回来是专程来参加他们婚礼的,带着她的上海老公和两个儿子,温婉端正,慈颜善目,爱笑。妹妹叫亚凤,嫁于邻村,妹夫应该是婚礼当天就回去了,以至于她根本没记住他长什么样。亚凤内向少言,不爱笑,每天早上,她总是最早起床的那个人,忙忙碌碌地给一大家人做早饭。她不像姐姐那样有点“客”的味道,她是家里人,是长辈眼里勤劳懂事的“二凤”。她对她很客气,每次她要帮忙做什么,她总是客气地不用她插手,不像姐姐,会支使她,也会和她聊天。亚凤从没和她聊过天,她对她说的最多的话就是:“不用了。”或:“放那我弄吧。”

她总是很忙,从早忙到晚,好像只有把自己夹在忙碌里,她才充实。也似乎只有这样,生活才因不是空白而变得有意义。她没有停下来的时候,她永远都有事情做,如果她坐下来了,则手上一定拿着针线活计,不管是看电视、聊天或者是喝茶时。但伟健好像很喜欢她,有什么事都会叫:“二妹,你帮我干嘛干嘛。或者,二妹,我的什么东西哪去啦?”亚凤也很快就会帮他弄好。

小主,

公公也不爱说话,但他和亚凤不一样,他的讷言大概是应那句话:不痴不聋,不做家翁。他有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但见到她的时候,总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像一个乡绅。不像婆婆,总是一副厉害的模样,就算在她笑着的时候,也不是和颜悦色的。可她总觉得公公尽管和气,却绝对是洞察而敏锐的人,对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他自己的判审。她总觉得自己不论在什么地方,都好像在他的视野之内,就更不要说坐在他面前的时候了。

也不是,她真坐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反而是不看她的。那时他往往盯着桌面,因为那时正在吃饭。而饭后喝茶时,他又在专心看电视,因为那是新闻时间,他从不落过。可即使这样,她仍然觉得他不是在做那时他正在做的事,而是在观察她——毕竟这个一脚踏进家门来同桌吃饭的“陌生人”,要比面前既使常换也常相遇的熟饭熟菜要生得多,甚至,比新闻更“新”。

婆婆,她好像很矛盾,有时候,她好像因为娶了儿媳妇很高兴,有时候却又很不高兴,不管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好像她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