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栾川书院三

原本萧珺与宋县令好声好气地言明利害,死者的母亲,也就是梁氏现如今的当家主母本已动摇。她虽然神色悲戚,却更想找到杀害儿子的凶手。

就在宋县令以为今日可以平和地重新验尸的时候,梁府的老家主赶来了。

老家主已是古稀之年,法令纹深重,拄着跟拐杖,眉心有好几条深刻的竖纹。他一来便直接当众叱责了梁氏主母,丝毫未给这个儿媳任何颜面。

萧珺和宋县令都发现,自从梁氏这老家主出现以后,不论是梁氏族人还是下人,从神态到动作皆拘谨了很多,恨不得低着头缩着肩,生怕自己被老家主看见。

斥退了梁柏泽的母亲后,老家主冷哼一声,重重地将拐杖拄在地上,发出嘭地一声响。然后转过身来,用那双因年迈而浑浊的双眼紧紧盯着萧珺和宋县令两人。

“女人家不懂事,见笑了。”几息的沉默之后,梁老家主开口了。

梁老家主这话一出,宋县令就在心里倒吸了一口气。

裴主簿虽然做男装打扮,但只要有眼睛的就能看出她是个女子,当着女官的面说女人家不懂事儿,梁老家主这指桑骂槐也太明显了吧!

宋县令为人处世向来是能不得罪便谁都不得罪,为官同样如此,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故而虽然他第一眼见到这位裴主簿时心里也有些犯嘀咕,却丝毫没有表现在明面上。梁氏的老家主倒是好,就差劈头盖脸辱骂人家了。

宋县令小心地朝裴主簿看去,见她仿佛没听见老家主的指桑骂槐一般,平静开口:“本官查看验尸格目时发现记录不尽不明,故而需要仵作重新验尸。”

老家主声音冷硬回道:“仵作既已验尸完毕,如今却要重新惊扰亡者,这是何道理?”

“道理吗?”萧珺平静对答:“道理便是依大周律,悬案八十日未破,家属方可领尸回家,如今距案发不过十日,官府若有疑虑,可随时查验尸体。”

“大周律?”梁氏家主紧紧盯着萧珺,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冷声说:“小娘子想立官威,怕是找错了地方。我梁氏世家大族,自有规矩,不会叫你一个七品女官把颜面踩在地上!”

这话说得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同时也使得气氛彻底僵住了。

宋县令看看梁氏家主,再瞧瞧一看脸就很嫩的裴主簿,总担心这位裴主簿会被气得哭出来。

谁料,裴主簿却笑了,如同冰河乍破一般。

她不退不让,开口道:“好大的脸面,好严的规矩啊。验尸为破案最重一环,若这都草草了事,就不怕案子破不了吗?老先生,您这般阻挠破案,便不怕你那孙儿在九泉之下无法瞑目,夜夜入你梦中吗?!”

“荒唐!休得胡言乱语,蛊惑人心!”梁老家主怒道,“宋大人,你便是这般纵容旁人羞辱我梁氏一族吗?”

宋县令:“……”不是,这事儿跟他有什么关系,他还能把人家长安官员的嘴捂上不成?况且……人家裴大人羞辱的是您老家主,也没羞辱梁氏吧。

宋县令在心中叹气。

当个一方父母官,怎么就这么难?

这时,宋县令看见这个裴主簿静了片刻,看眼神似乎在回忆什么,接着他就见裴主簿张口吐出这么一句话:“梁光弘,永淳年间进士,荣景年间,于岭南任中州刺史。”

梁光弘,没记错的话,正是梁氏老家主的名讳。因为太长时间没人直呼家主姓名,故而宋县令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荣景年末,受范氏谋逆之案牵连,有失察之责,后贬为中州司马,武安年间致仕。”萧珺毫无迟疑地道出了梁家主的整个仕途,这还不算,她闭眼思索片刻,继续道:“梁英志,梁英远是你的子侄吧,一个在陇右任刺史,另一个在剑南任别驾,去岁考评,皆只拿了中下……梁英志便是因为处事古板,不知变通,所以引发了与粟特人之间的纷争,这才得了中评。如今看了老翁,倒也晓得了原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