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东胡人故意放出来的消息,就是为了扰乱归义军军心,西平县中君臣之心。
现在看来,效果很好。
鲲烛将县衙的墙壁,映得一片暖黄。
但此刻的气氛,却凝重得仿佛能抽干空气,呼吸都有几分困难。
刘恪深深皱眉,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消息。
普六茹阿摩亲自率兵北上,对外称之十万大军,雄赳赳气昂昂,走长江,过巢湖,进兵肥水,势要将合肥拿下。
普六茹部大军架设飞楼、撞车、云梯于合肥城下,并挖掘地道配合,昼夜不停地,连续猛攻二十日。
非但没能拿下合肥,反而被城中的聂羌,奇袭成功。
聂羌率领八百精锐,趁夜袭击普六茹部十万大军,一直冲杀到普六茹阿摩的主帅旗下。
如此神勇之举,令整个东蒲前部兵马,士气大涨,所向披靡。
普六茹阿摩被吓得割须弃袍,赶忙撤军十里,想要暂且休整,等到来日再行攻城。
可聂羌非但没有放过,反而继续穷追猛打。
聂羌一口气大破普六茹部大军,断后的普六茹部猛将吕光不敌,被打得身受重伤。
聂羌连追带突,差点直接把普六茹阿摩,给活捉了。
种轩往常都是镇定无比,有勇有谋,胆略十足。
此刻却也额头冒汗,双手不自觉地紧握,叹了一声:
“普六茹部兵马,竟然如此不堪大用!”
普六茹阿摩确实太菜了,治理地方还行,争权夺利也行,御下收买人心,都有一定手段,可打仗他真不行。
猛攻合肥二十日没拿下就算了,还被人带着八百兵马,突到了中军。
你踏马也姓孙啊?
可能是江东自有一番传承,也可能是建业风水不行。
刘恪对好大儿,也不好做出什么评价。
要说他不行吧,他也行。
从猛攻二十日就能看出。
基本是在陈瑞抵达江东,要求普六茹部出兵之后,普六茹阿摩就立即着手准备了。
能在短时间内调集兵马,准备充足的粮草,供给大军猛攻二十日,这要随便换个人来,绝对做不好。
这一手调度,就足以说明能力。
可要说行吧,他还真不行。
四年前十万水师打琼州,给烧得一干二净。
现在又是十万兵马打合肥,给聂羌带着八百人撵的屁滚尿流。
臧礼更是被吓得脸色有些发白,好似完全失去了血色,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忧虑:
“这聂羌堪比古之李牧、张辽,若是他率兵入汝南,在配合全翼的十面埋伏之计,我军威矣!”
他早年就体验过聂羌的勇猛难敌,在这等匪夷所思的战绩之下,更是生不出几分抗拒之心。
而且敬道荣是被聂羌所败,也就是说,聂羌在攻破普六茹部大军之后,就转进到汝南了。
甚至臧礼心中,已经升起了,几分无力感。
全翼调兵遣将,谋划整个汝南郡,布下天罗地网。
再加上聂羌为矛,各处奔袭追击。
这和他在泰山被擒时的局势,无比相似!
他体会过那种绝望,跑根本跑不掉,到处都是人。
打也打不过,聂羌太强了。
而现在甚至比那时,还多出了一个屡败屡战的蒲前光。
当真没问题吗?
吕奉父沉默不语,但眉宇间也显露出了对聂羌的忌惮。
聂羌不仅仅是个万人敌,更兼具极强的统兵之能。
只怕领兵的能力,甚至在狄邯之上。
大汉之中,除了岳少谦,都没人能稳压他。
夜里的冷风吹袭,穿透墙沿缝隙,呜呼声就像是隐隐传出的几声长叹。
无论是刘恪还是其下众将,都觉得局势不容乐观。
种轩终于是坐不住了,汝南被重兵层层把守,布下天罗地网。
眼见着西平县的存粮,也越来越少。
好不容易盼来的援军,还吃了一场打败仗,也不知道战斗力还剩多少。
甚至一并带来了最坏的消息,有个极为生猛的名将,带兵来到了汝南。
整个蒲前部可以说将近半的身家,都压在了汝南。
如果再固守西平县,就是坐吃山空,断粮。
如果主动出击吧,胜算渺茫。
种轩思来想去,只觉得心急如焚。
今时不同往日,他想要拼一把试一试,但还是得以皇帝的安危为重:
“还请陛下以元福将军为护卫,乘驴车走小道,先出汝南。”
“如此一来,末将才能无所顾忌,率兵与东胡人拼死一战。”
众人比较认可种轩的提议。
如今援军士气不振,又多了三千张吃饭的嘴,粮草消耗得更快了,又被重重包围,困死西平。
除了让皇帝先悄然退走,还能有什么办法?
就在此时,刘恪心中忽而涌起一阵鬼魅,情不自禁的大笑三声。
“哈哈哈!!!”
“哈哈哈——”
不对啊,这笑声怎么还自带回声的??
刘恪瞪大了眼,望向敬道荣。
我笑一笑就算了,毕竟是开挂的,多少有点自信。
你也笑?
“敬卿可是有什么破敌良策?”
刘恪试探着问了一声,敬道荣作为唯一和聂羌交过战的将军,难道是看出了什么破绽?
无怪乎他都被触动了,着实是敬道荣的笑声,很具备感染力。
“没有。”
敬道荣摇了摇头,但他煞有介事的说道:
“但不就是聂羌吗,打赢他不就行了。”
理是这么个理,但打赢聂羌,谈何容易?
不过敬道荣阳光开朗的笑声,确实让众将一时间忍俊不禁。
就像是蕴藏着一种深不可测的自信,仿佛世上无任何事,能够令其动容,以至于任何的担忧和不安,都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屋内紧张严峻的气氛,都忽然轻松了许多。
而且皇帝也笑了。
种轩、臧礼、吕奉父等人,都积极的望向刘恪。
“陛下何故发笑?”
“我笑那全翼无谋,聂羌少智.”
“我笑那全翼无谋,聂羌少智.”
算了,我摊牌了,不装了。
刘恪心里现在有一个很大胆的想法。
对方百般算计,那就得跳出算计之外,做对方完全算计不到的事情。
不退反进,直接奇袭汝南郡城。
他觉得时机很合适。
原先的汉军,是只要东胡将士,一律全砍。
到了荆州之后,就开始将东胡降卒,带到洗浴中心,好好地做一番心灵按摩,有选择性的收降。
而等刘恪入了汝南之后,更是宽仁。
一应降将、降卒,刘恪都会亲自出面,担当他们的心理辅导老师,给他们讲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积极改造,重新做人的俘虏政策。
在全拉去监狱政审之后,就跟寻常士卒一个待遇。
包括跟随侯万醒的那些亲信也是。
再加上刘恪的【演说家】天命,以至于,直接就将很多降卒给彻底感化了。
以臧礼为代表的的一应降将、降卒,不仅投汉,还把蒲前部兵马的真实情况,如实汇报了出来。
再加上蒲前光透露给侯万醒的汝南兵力调度情况。
可以说,除却一些微小的变动,以及一些细节的地方之外。
汝南的地形地貌,以及蒲前部在汝南的兵力分布,全都在刘恪面前,一览无余。
而刘恪目前手中,除了握有汝南的地形地貌,兵力分布之外,还有这这些东西:
一个熟悉敌情,知己知彼的内鬼——臧礼。
一个善于奔袭,卓有胆略的将领——种轩。
一个身板厚实,颇有武艺的肉盾——元福。
一个自信无比,嘎嘎猛冲的先锋——敬道荣。
再加上刘恪特意训练出来,一支意志力足够顽强,难以被轻易打散的兵——归义军。
这符合直接奇袭汝南郡城的一切条件。
虽说知道侯万醒暴露之后,汝南的兵力分布肯定会稍加变换,但肯定不会有大的变化。
毕竟全翼的主要目的,是十面埋伏,包围西平县,困死归义军。
那么距离西平县较近的县城,才是主要布防的地方。
相对更远,且具备更坚实城墙的汝南城,再怎么变,都必然不会有太多兵马驻守。
甚至就连敬道荣的败仗,也败的恰到好处。
这一败,让他们知道了聂羌的消息,有了提前准备。
同时也会让东胡人,有一定程度上的轻敌。
但是,刘恪觉得还不够。
还得多做几层准备。
而且也没必要现在就跟众将摊明,说要奇袭汝南。
太容易走漏风声。
奇袭这个东西,但凡无意间泄露出半点消息,就成不了事。
倒不是说刘恪不信任这些将领,主要是他对某些人的智略着实不太放心。
算了直接点名,就是智略仅有32且满口大话的敬道荣。
刘恪沉住气,说出了下一步的战略计划: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咱们弃了西平县,攻打遂平。”
一直心向汉室的种轩,对这十六个字并不陌生。
就连臧礼这种蒲前部的降将,也有所耳闻。
当年皇帝就是以此为基础,在成功攻取夷州之后,又迅速弃地回师琼州。
这才有了当年那震动天下的一把火。
以至于后头的夷州虽然一直处于自治的状态,但也不敢大声说话,每年该有的税赋,一点也没少。
甚至后面那号称“一步百计”,天下罕有的智谋之士刘宾,在守荆州的时候,也是采取的这一方针。
如果不是意外频发,又有关圣帝君现身,水淹长沙,汉军说不定现在还在荆南,不得寸进。
而在当下的情况,似乎也较为适用。
既然固守西平县会被困死,那就试着主动弃城,找一条生路来。
反正皇帝特意练兵,也是为了后续的出城作战。
而蒲前光也是在十里之外的地方屯兵驻守,并未有逼得太急切。
他们有弃城出走的行动空间。
众将稍作思索,一致称赞了刘恪的高瞻远瞩。
这似乎是当今唯一的应对之策的,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掌握主动。
臧礼甚至更进一步提议道:
“不如让将士们备好十日的粮秣,直接焚城。”
“一则失去了最后的根据地,能让将士们背水一战,二则能让蒲前光忙于治理,牵制住部分兵马。”
流寇不愧是流寇,除了没想着再度叛变之外,道德底线还是很低。
烈火焚城这个法子,更是十足的流寇作风。
不过这次没什么人反驳,毕竟看起来,着实是个不错的办法。
主要就是能牵扯住蒲前光所部兵马,令其无法轻易追击。
那么弃城而走的归义军压力大减,只需要面对全翼调集的各路兵马,以及聂羌所部精锐。
而所谓的背水一战,也是可行的。
但刘恪显然是不同意的,他自认为是一个很有道德底线的人。
“不妥,焚城有伤天和。”
他转而望向吕奉父,问道:
“吕主薄,你拿一个章程出来。”
“这些日子里,那些不配合讲学的高门大户,迟到的世家子弟,不乐意给束脩的豪族.”
“有一个算一个。”
“他们不愿意听孔孟之道,是会被圣人惩戒的。”
“宅子被天火烧了,那也很正常吧?”
“是。”
吕奉父猛地点头。
那些世家大族,门板都被拆了,还没来得及填上。
那么屋子里就容易漏风。
所谓风助火势,有风就容易起火,那么三两点火星,被风一吹,形成了大火,也是很合理的。
什么叫天火啊?
天子放的火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