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惟今日江左形势,较诸晋、宋之际,实更为艰难困厄。肩、背、腹、心之地,皆三面受敌,而悍将骄兵,实难倚仗,此岂为虎踞龙蟠之真鼎建大业且可安然处之的时势哉!然当事者却泄泄偷安,处堂自娱,究竟是为何故?遥望故都,唯见伤心离黍之景,难道竟不念祖宗弓剑所藏之地乎!亦不念三百年生养之黔黎尽将沦为被发左衽之状乎!......
两月以来,唯闻大吏相互攻讦,却不闻其进献良策;闻武臣私斗内耗,却不闻其为公而战;闻老成者引身遁逃,却不闻其奋勇御敌。闻诸生罢学而去,却不闻其请缨报国。如此情形,而称此乃兴朝之气象,臣虽愚钝,亦知其不然也。
臣前所陈之策,规模既定。断然应以进取为首要之义。进取若不锐勇,则守御必定难以坚固。且事机之来,瞬息万变,间不容发。比者河北、山左之地,忠义之士纷纷响应,结营立寨以自保团聚,又多有诛杀伪官之举,皆愿为朝廷效死力。若不趁此时如电掣星驰般迅速行动,倡义伸讨,实乃挫天下之锐气,而坐失大好事机也。”
崇祯闻听至此,不禁神色为之一振!心下暗忖:“这小子还是这般刚直无畏,竟是不惜开罪满朝诸公,也要极力劝谏朕出兵啊。朕原本还在思量该如何推动此事,未料想章正宸竟主动提及,倒是正合朕意。”
“......近传闯渠授首,然此消息未可轻信。贼之诡计多端,其必亡走西入秦地,待暑热过后必倾尽精锐而出。与献贼合流,睥睨长江。今宜火速檄令江北各镇,分兵渡河、淮,与河北、山左诸路**协力,互为声援,使两京血脉得以贯通。而后阻塞井径,断绝孟津,据守武关,以攻陇右。如此可令贼人胆寒入髓,豪杰并起,贼众不难于旦夕之间殄灭。陛下又何不亲率六师于淮上?但陛下亲征,岂必亲冒矢石、亲临战阵哉?陛下之声威灵赫所震之处,众人必同仇敌忾。虎豹貔貅之士,亦将勇愤百倍也......”
崇祯心下明了,这是劝他御驾亲征之语。此前他尚在犹豫是于南京坐镇指挥,还是御驾亲征为好,如今章正宸这番话,倒是为他提供了一种抉择。
“......臣又闻虏踞宫阙,于山东之地肆意扰动。而当国大臣却仓惶失措,唯知绍述陋说,损威屈体,令天下忠臣义士之气为之沮丧。臣窃为此深感羞耻,亦痛心疾首。
如陛下赫然震怒,欲为中兴之令主。宜严敕阁部诸臣,速简阅尔之车徒。某为旧额,某系新增。水战之兵几何,陆战之卒几何。速备足尔之刍糗,几何为本,几何为折,主军费用几何,客军费用几何。遴选尔之将帅,某堪竖蠢,某堪分闻。详审尔之形势,某建重镇,某治游缴,某地设伏,某地出奇。修缮尔之戈矛,整缮尔之城堑,进一寸则得一寸之地,进一尺则得一尺之功。扼险据要,大势便可掌控。天下广大,岂可谓无人,臣未见如张、韩、刘、岳那般之豪杰,不应运而生也!若失今不治,转瞬至秋高马肥之时,虏必控弦南指,饮马长、淮,而贼又驰突荆、襄,顺流东下,届时瓦解之势已成,追悔莫及!臣肝心推装,语不择音,望陛下留神采纳焉......”
“列位臣工,章大人一片拳拳爱国之心,朕心甚慰啊,”待得章正宸奏完,崇祯点了点头,迫不及待地开口说道:“所陈奏疏之言,与朕这几日所思所想颇有契合之处,然朕不知诸位爱卿是如何思量的?”
“陛下,北进之事此前亦曾计议,”史可法趋前一步说道,“大多数朝臣皆以为在当下情形,应行借虏平寇之策,派出使团结好清廷,令其与我朝联合出兵消灭闯贼!”
“臣等附议!”姜曰广见史可法发话,赶忙出班应和道。
“哦?借虏平寇!”崇祯心中暗自恼怒,然面容之上却未显露分毫。
借虏平寇之事,朕自是知晓。北使团虽因朕之上位而被阻,然于此事上,史可法与马士英态度一致,皆为此项政策之支持者。
“陛下,臣近日有一友人南来,向臣述说了他南下途中之所见闻。”而就在此时,吏科给事中马嘉植出班奏道。
“其于经过德州地界时,一路上见乡勇们**团结,皆以消灭贼寇、扶持明朝为旗帜,沿途皆是如此情形。抵达济南时,数千回兵自行相互聚集,队伍整齐严肃,器械精良。疏浚河道并设置关卡,凡船只必经盘查方可通过。将疏浚河道所挖之土堆积于两岸,两岸之间仅能容人步行,马匹难以通过。而沿河民家皆堵塞门窗,仅留一小孔以供出入,防守极为严密。他们渴盼来自南京之军队,仿若久旱盼甘霖。每遇从南方来的旅客,便询问督师阁部现今到达何处。若于此时趁其锐气而加以任用,数十万义士自众人处获取粮食,人人各自为战,大功便可成就。然如今,日复一日,白白错失战机,使忠义之心渐冷,丧失为朝廷效力之士气,谋略失当,如土崩瓦解,此究竟是谁之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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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民心可用,我朝可派官员招抚即可。”史可法依旧固执己见道:“那清廷不过疥癣之疾,其迟早必被逐出关外,闯贼才是心腹大患,我朝贸然北上,激怒清廷,岂不是将陷自身于两面受敌之境?”
崇祯至此方算听明白,史可法乃是认为清军入关不过是为谋取利益,待得满足便会离去,而那李自成才是真正欲改朝换代之人。且此思想非史可法一人独有,诸如刘宗周、姜曰广以及大多朝臣皆作如是观。
“史大人此言差矣。”朝臣之中兵部给事中陈子龙出班奏道。
“臣以为,自古以来开拓疆土,必定要靠兵力夺取,从未听闻仅凭请求便能得到。就如金人曾将河南、陕西归还给宋朝,然宋朝最终却未能守住,可见此策毫无益处。
至于联虏平寇之议,如唐朝借助回纥之师,确有其事。然彼时中国自身必有忠诚之大臣、精锐之士卒,如李光弼、郭子仪那般之将领以及朔方、陇右那般之军队方可。若专事依靠他人之力,就如宋朝借助金国灭辽,借助元朝灭金,那只会徒增祸患。昨日见皇上告诫之语,将整顿军备视作当务之急,可见朝廷之谋略。更望能密令各位将领振奋同仇敌忾之气,大力整顿军队。待冬春之际,若敌人之骑兵被三晋牵制,我便可调动淮泗之师指向肴谷,出动全楚之军进入武关,令川汉之将领联络庄浪、甘、宁之义军,或攻敌之侧方,或击敌之后方,使敌人面临一面而我方可攻其三面。如此一来,不但逆贼可一举荡灭,且大功不全出自敌人之手,那么中国之威严自可震慑四方,友好关系亦能长久维系。”
“善!”崇祯面露欣喜之色,点头赞道。
朕这些时日正为手下无人可用而发愁,今日之朝会竟有此意外收获,可见南明之中并非乏有仁人志士,只是上层官员太过庸碌无能,再加武将拥兵自重,不思进取,方致使南明王朝迅速走向覆灭。
“陛下。”史可法此时仍欲再言,却被崇祯抬手制止。
“好了,今日朝会便到此为止吧。”崇祯摆了摆手说道:“史大人,你带章正宸、马嘉植、陈子龙到军机处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