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分大军直接屯于城外,有那不怀好意的军众,拿着河内战场上偷偷藏下来的肉脯,塞给这些乐人,然后看着他们千恩万谢、狼吞虎咽的样子,哈哈大笑,直到被军官狠狠抽了几马鞭为止。
邵勋军中不许食人肉——至少到目前为止是这样的——若被发现,一顿军棍是难免的。
但那只是银枪、义从、黑矟等军的规矩,对于临时征召而来的杂牌部队来说,管理就没那么严格了。
刘雅大撤退时,丢弃了很多辎重,仔细翻一翻,肉脯很多。
军官下令埋掉,但总有人舍不得,也不介意吃人肉,就私藏了一些。这会到了洛阳,送肉脯给乐人明显是带着恶意,想看看那些人的表情。
但令他们惊诧的是,乐人们似乎也不介意吃这玩意,毕竟是肉啊,比粮食容易饱腹多了,真真是礼崩乐坏……
洛阳城外还聚集着大批流民,多来自河北、并州。其中最能跑的,当属那批被刘遵从拓跋代国忽悠来的三万家胡汉百姓,先至晋阳,吃垮刘琨,然后南下上党、河内,吃得刘雅也受不了,接着至河阳三城,逼得守军不得不散放部分军粮。
现在到了洛阳,还是饿,还要吃。
流民的数量每天都在增长,因为总有人南下乞活——呃,也每天都有人消失,多为老弱,甚至生病的都难以避免。
即便这会已有部分赈灾粮发下,但不可能所有人都能度过已经到来的寒冬。
经历残酷的自然淘汰后,明年春天大概只剩壮丁健妇了,届时可安置下来,由朝廷尽力筹措种子、农具,分发田地,展开春耕——耕牛之类的贵重物品肯定是没有的,只能人耕,产量不要抱多大期望,第一年养不活自己是大概率事情,还需酌量赈济。
其实,这就是有人诟病邵勋在大灾之年还要北上攻打匈奴的主要原因。
出征以来,军粮消耗是天文数字。
之前梁国十郡筹集了一百八九十万斛粮,颍川、襄城及洛南诸县筹集了一百二十万斛,豫州、兖州其他地方筹集了二百万斛,徐州北部五郡筹集了百万斛,再加上零散上供,直逼六百五十万斛,却还是不太够——主要是不够赈灾。
粮食如此紧缺,却还要打仗,这真的是正确的抉择吗——你别说,有这个看法的人还真不一定是反对邵勋的,不少人甚至是支持者,在他们看来,好生经营自家地盘就行了,不要管匈奴,现在这个实力,经营个几年,举办禅让大典都够了……
好在明年看样子要休养生息了,这让他们松了一口气。
这个天下,急需恢复元气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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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和邵勋同时入城的,还有十万斛粮食。
这让很多人明白了一点:跟着梁公有饭吃。
梁公不来洛阳,洛阳饿死人。
梁公来洛阳,不但公卿将官补发了俸禄,老百姓也领到了部分救济粮。
吃饱饭后,唾骂司马睿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司马睿纡尊降贵,恳求吴地豪族;王导放下面子,不惜说着蹩脚的吴语,百般求取。二人协力,最终给洛阳输送了好几年的漕粮,没落下几句好话。
从前年开始,人家不需要洛阳朝廷了,但还少少送了两年,今年几乎没有了,洛阳人顿时怒不可遏。
这就是人性。
当然,百姓乏粮,官员只能说比以前吃得少了,但不至于饿死人。尤其是安全局势大为改善之后,洛阳周边的庄园又可利用起来了,这在一定程度上维持了洛阳公卿的衣食所需。
王衍家的庄园就用上了,主要是邵勋送给他的金谷园。产出不丰,但养活一大家子数百口人不成问题,甚至还有部分余裕,由郭氏拿到洛阳市面上售卖,狠狠收割了一笔财货。
邵勋今晚来到了王府赴宴。
王衍请了一大批人,席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恍如盛世景象。
郭氏、王惠风母女则在后宅,看着新来的小郭氏。
小郭刚刚沐浴完毕,扑在郭氏怀中,嘤嘤哭泣。
王衍之妻出身太原郭氏,石虎之妻也出身太原郭氏,二人一叙辈分,以姑侄相称。
小郭谈及自己的处境,泪如泉涌。
老郭有些心疼,着意安慰。
王惠风在一旁看着,发现古井无波的心境竟然微起波澜,有了些生气的感觉。
她和这个从未见过面的表妹略略说了几句,便坐在窗前,翻看着各种抄录的公函。
“听夷甫说,梁公似乎很厌恶石季龙,提到的几次,皆言‘必杀之’。”老郭看着这个只在小时候见过一眼的侄女,叹道:“你和季龙夫妻团聚是别想了。”
小郭听了,眼泪更多。
“你可是为石季龙心伤?”老郭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