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拜之时,本来还没什么的,突然之间就感觉心绪十分复杂。
高坐于上的本是个兵家子,本是个世世代代永无出头之日的奴兵,而他却是世代簪缨,出过无数人才的荥阳潘氏子弟。
正常来说,两人能碰上吗?邵勋连见他一面都费劲。
可现在却是他这個骄傲的世族成员恭敬跪拜。
这一拜,仿佛打碎了什么东西,让潘滔的心情复杂无比。
按照他从小接受的教育,以及成年以后的价值观来说,他和邵勋之间存在君臣礼法了,虽然如今很多人并不特别在意。
潘滔很快离去。
接下来本是太尉裴康的,但他还在许昌养病,特许他不用参加正旦朝贺。
接着是大将军府的左右军司、长史。
再后面就是按级别批量上了……
一直忙到昼漏上水六刻,朝贺礼第一阶段才算结束。
梁宫侍卫纷纷入内,摆上一个个案几。
这是要开饭了。
不过只有级别较高的官员才能入内吃饭,中低级官员则在殿外廊下赐饭食——等级森严得很,这也是礼的一部分。
庾琛、潘滔、王衍、卢志、裴邈、尚书六卿、大将军府长史、司马、监军等,总共二十来个人,入内坐于案几之后。
“真是气象万千啊。”王衍看着殿内陈设,感慨道。
老实说,他和潘滔一样,心绪还没完全平静。
琅琊王氏之人,何等身份,平日里天子都要礼遇,但在正旦朝贺这个庄重场合,门第已经不重要了,让位于君臣礼法。
你以前大可以在家里喊“邵全忠”,见面时也可以谈笑风生,看起来没大没小,但在今日,你体会到了上下之分、君臣之别——虽然老王并非梁国官员,可以不用行此大礼的。
心头沉甸甸的,王衍觉得自己以后可能都不会再喊他“全忠”了,也不会再用政治盟友的语气和他平等对话了。
不一样了啊,老登心情复杂得很。
天下名士、豪门巨室、世代簪缨,女儿肚子都给你弄大了,还要我拜你!
尚书令裴邈的心态相对较好。
他虽然出身豪门,但没有王衍那样的心理包袱,早在梁公为兖州幕府军司时,他就以下属自居了,虽然那会并没有君臣之分。
今日这个场面,他接受得很快,也明白这是梁公必须要走出去的一步。
梁国建立半年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整肃一下之前略显松垮的气氛,将草台班子整合成正儿八经的政权。
礼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你不得不承认,在大殿、钟罄之下,行完跪拜朝贺之礼后,心理上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
卢志比裴邈还要洒脱。
不,或许不是洒脱,而是无所谓。他的关注点就不在这上面。
按流程走完仪式罢了,公事公办,这没什么。
他更在意今后的权力分配,一直想着的也是这种事情。直到现在,他甚至还在思考河北、并州之事,心事重得很。
简而言之,千人千面,心思各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