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收的荏子。”老者说道:“乡里有个许昌来的油匠,开了店铺,专门榨油。拿荏子和他换油就是了。”
“以前吃过荏油吗?”
“吃过。难吃,也没人爱吃。”老者摇了摇头,道:“只能拿来点灯,妇人间或拿着捈发。”
庾蔑一愣,然后点了点头。
别看庾蔑和他哥庾怞——皆庾衮第一任妻子荀氏所出——在许昌与士人结交时一副公子哥的派头,但他其实并不是锦衣玉食出身。
年少的时候,随父亲在汲郡林虑山中筑坞自耕。父亲(庾衮)以身作则,非要躬耕田亩,还和堡户吃一样的东西,所以连带庾蔑兄弟几个都没过上什么好日子。
粗茶淡饭、粗布麻服司空见惯,手上老茧不少,那是种地留下的痕迹。
不过士人就是士人,回到许昌后,父亲继续隐居,他们几个不愿意蹉跎下去,就借着家族的东风,步入仕途,不想当“隐二代”了。
庾蔑也种过紫苏、白苏,榨出来的荏油确实不好吃——别说穷人什么都吃,有些东西除非快饿死了,不然真不愿意尝试。
在许昌的时候,他听闻梁公从洛阳弄了一批少府工匠过来,推广宫廷荏油榨取、过滤之法。如今数年过去了,看样子培养出了不少工匠学徒,渐渐以许昌、洛阳为中心,向外扩散了。
这是好事啊!
明明有榨油的好手段,非得藏在宫中,藏在世家大族的庄园里,不推广,真的没意思,害得他当年在林虑山中都没荏油吃。
唔,庾蔑这话有点背叛他的屁股了,但谁让他们兄弟几个小时候太苦逼了呢?先在禹山建坞堡,再跑路至汲郡躬耕,真的颠沛流离。
跟着喜欢隐居的父亲,没享过世家大族的福,却吃尽战乱的苦。而今回归庾氏大家庭,成了贵公子,但二十岁以前的经历可能到死都忘不了。
老者之子上完胡饼后,又带着媳妇去到院内一角,开始照料牲畜。
三只羊,外加一头小小的牛犊,便是全部家当了。
庾蔑看了,稍有些惊讶,问道:“濮阳牛很多么?豫州虽然太平数年,但耕牛奇缺,往往数家共用一头,杖翁却养得一头,不简单。”
老者回头望了一眼,不好意思道:“还得找人来训呢,现在济不得事。这牛便宜,从胡人那买的。初买时瘦骨嶙峋,养了许久才缓过来。也便宜,几袋杂粮就行了。”
“什么胡人卖牛?”庾蔑问道。
老者看了眼坐在门口的几位来自上党的骑士,低声道:“就那般人物。”
庾蔑懂了,笑道:“定是从幽州南下的胡人。”
这下就说得通了。
听闻梁公南下时,带了鲜卑段末波二万众、乌桓苏恕延五千口以及羯人万余。
这几万胡人是有大量牛羊马匹的,算算数量,大小杂畜加起来恐不下五十万头(只)。
南下之时,精壮跟着梁公先走,老弱稍慢些,一边放牧一边走。
得亏那会已近夏天,牧草长势良好,河北又有大片空地,在官府协调下,有主无主的草地啃一啃问题不大,没人会来找麻烦——草也是资源。
但这么远的路程,走得也稍急了些,牲畜大量掉膘是难免的。
怎么办呢?只能廉价卖掉了,换些粮食日用品总是好的。
老者说拿几袋杂粮就换了头小牛犊,那是真的便宜。找人好好训一训,长大后就能派上用场了,届时必然能打更多的粮食。
另外,庾蔑敏锐地察觉到,如此多的牲畜涌入梁国,让稳定了几年的百姓用非常便宜的价格抢购到手,这其实极大改善了梁国的农业。
从今往后,这十个郡会变得越来越富裕,户口也会慢慢增多,梁公在士人面前的底气会越来越足。
这是什么?这是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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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燕休息了一晚后,一行数十骑再次上路,于七月最后一天抵达了汴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