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应啊。”良久之后,他叹息道:“当初兵无战意,人心惶惶,匈奴羽箭一至,各自奔逃。三万兵马,只敢躲在洛阳城内瑟瑟发抖,轻易丢掉了弘农。而今初步整顿完毕,王弥却经营此地数年,城垒完备,再想恢复弘农,却不知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陈眕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有些时候的战争就是如此。战线未稳固之时,或大踏步前进,或大踏步后退,很多城池、关塞反复易手,好像修筑在险要地段的雄关大隘屁用没有,和一个平原上的小村子一样,守军轻易就溃退了,武装行军就能占领。
但当战线稳固之后,你就晓得这些关隘的残酷血腥之处了。
当初轻易溃散丢掉的地盘,如今需要用血的代价来收复,因为弘农对匈奴也很重要,他们不会轻易放弃的。
如今主要由王弥顶着,匈奴朝廷有驻军,但多在后方的山区丘陵放牧种地,压根没派到前线来。可一旦王弥顶不住了,人家可能就要投入作战了,甚至不惜从平阳、长安调兵。
“也不知道朝廷怎么弄的!”裴廓越想越气。
陈眕感同身受,与裴廓对视一眼,对对方的想法了然于胸:这狗屁朝廷,尽他妈作孽!
两人都是世家子出身,但久历戎事,一生中大部分时候与武夫们待在一起,久而久之,想法慢慢变了,变得不再像传统士人了。
而且,诸王混战以后,匈奴入侵,禁军屡屡大败,损失惨重,他们有很多好友、故交战死沙场,心中对朝廷是非常不满的——如果说最近十年大晋朝廷哪個部门最不满的话,那肯定是禁军了。
“都督可听闻近日洛阳之事?”陈眕问道。
裴廓脸色不变,只微微颔首,道:“有所耳闻。”
“陈公有大志,还能打胜仗,若无他,洛阳早没了。”陈眕说道:“若寻常太平年景,我也不支持陈公如此行事,可如今是什么时候?非常之时,自当行非常之事。裴氏居河东,乃匈奴腹心之地,对河南战事,无能为也。都督统领禁军攻新安,乃难得之立功良机……”
裴廓没有说什么。
陈眕指出了一个事实:裴氏大部分实力在河东,没能及时转投到陈公这边来,一旦陈公击破匈奴,禅代天下,裴氏的功劳可不怎么耀眼,将来分润好处之时,未必能捞到多少,甚至可能被别人打压,这往往是一个家族衰落的重要原因。
“都督既已收捕焦求,就别留着了,杀了便是。”陈眕说道:“新安城之战,也别缩手缩脚了,这时候就该倾尽全力。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都督不妨今日就拜访下常将军,请他帮忙压阵,一旦军中有哗变苗头,厉行镇压。军士们见到这情形,只能转身死战,不敢背身对敌。都督再去陈公那里求来一批财货,奖赏有功将士,如此则军心大定,何愁新安不破?”
裴廓缓缓点头。
接下来,他需要借别人的人头,来为裴家的未来搏一把了。
洛阳中军外加征发来的丁壮,总人数超过四万,新安城内的守军大概在五千到七千之间,只要堵住匈奴援军,磨也磨下来了。
其实,在陈眕提醒之前,他早有这个念头了。
最近与军中将校交心,了解了一点他们的想法。即便是那些曾被天子拉拢的军官,也承认陈公的赫赫战功,对朝廷更是失望无比。
这些人里面,有的是可以重新争取过来的。
至于那些即便对朝廷失望,但还是心向天子之人,裴廓已经搞清楚了,并暗暗记下了名字。
接下来的战斗中,他可以从容“排兵布阵”,将天子在禁军中最后一点影响力也彻底消除掉,就像他得到陈公之弟邵璠密信,让第五猗、焦求二人上前送死,再寻个错处,把李述免官一样。
这个时候,他对陈公的信心也在不断增长。
他相信,在入洛阳之前,陈公并不确定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在尝试一番后,似乎没引起什么激烈的反对,这就已经说明了很多事情。
陈公试探一番,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