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乞巧(上)

汉魏风骨 Ms.林羽 3689 字 21天前

我拍掌打趣道:“子桓哥专心致志,因而能精通行棋布局之奥妙;曹子建你虽颇具天赋,却三心二意,总惦记那将至未至的鸿鹄,欲援弓缴而射之。这才总不能赢。”

曹丕大笑,曹植嫌弃地作势赶我走:“去去去,你懂什么,我是无心于弈,怎是三心二意!”

是啊,你曹植本就无心于弈,只爱心中理想的鸿鹄之志,不肯低头看清身前的棋局,无心与兄长对弈比试,因而再好的天赋,再多的棋子在你手中也会从指缝间掉落。落子无悔,不论你掉在哪个棋格,都不能重来了。然后你就在中盘输给了你兄长,直至收官,你都想不明白那个专心致志的“师兄”,是怎么占领各个星位,然后在天元给你致命一击的。

你面对的不仅仅是你的兄长,更是人生棋盘水火不容的对手啊。这个对手,比你想象得还要多的是冷酷的手段。

曹子建,你可曾听出半分我话中规劝之意?

这时,小曹姝忽地站到曹植身边,替他出头说话道:“只要是游戏,那都有赌运的成分,二哥哥,不如姝儿来与你打一盘!”

早听闻曹姝喜好公子们的游戏,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弹棋、围棋、樗蒲竟然样样都行,曹丕用手巾来弹棋,她却取下头巾,与曹丕打了个平手。围棋更是胸有成竹,一眼能料到曹丕接下来走的好几步。曹丕显然有心让着她这位聪慧的妹妹,只连连称赞,笑着“投降”。

至于比试樗蒲,一旁的何晏便看不下去,手痒得直上前,要跟曹姝一决高下。两人因而又拌起嘴来,谁也瞧不起谁。我这才听曹节说起,原来他们二人先前就是因此而闹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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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尹氏的纵容下,何晏原是司空府众公子中聚众赌博第一人。

偏偏曹姝天生聪慧,且性情要强,没有曹节的恃骄冒进,反倒有曹银管事说理的口才。两人因此就这般僵持不下。当众斗了数个回合樗蒲,各有输赢,倒让围观众人看得十分有趣。

看曹植还对刚才弹棋之败耿耿于怀,我便拿出自制的斗兽棋,在曹丕曹植面前摊开,给他们介绍玩法。兄弟俩听罢,倒真觉得有意思,便在另一张矮几上开始新一轮竞技。

曹冲抱着皮球走来,好奇地探过脑袋:“咦?老鼠怎么能吃掉大象呢?”

“游戏罢了,在这图纸之上,鼠可入河,狮虎跳河。若鼠潜于水中,陆中之兽不可吃鼠,狮虎不得跳河,鼠亦不可吃陆象;向使鼠离水登岸,则遇象必啮。”

曹冲摇摇头,表示没听懂。

曹丕在一旁笑了,预备着看戏的姿态,继续推着他的“老鼠”入河。

我耸耸肩:“只是游戏设定啦,这斗兽棋都是大的吃小的,但物物相克,没有个循环,这游戏终归没那么有意思的。”

“可是阿姊,冲儿不明白,凭什么狮子和老虎就能吃掉狗和猫呢?”

我仔细想了想,郑重地回答道:“仓舒弟弟,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强者并弱,本为丛林生存法则。”

周围几个公子都被我的话惊到了,欢笑声逐渐弱了下去,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曹丕指间夹着的棋子未落,饶有兴致地抬头看着我。

“放屁!”曹植很不满地反驳道,“什么游戏设定,若按此理,当世人人都该相克相争喽?”

“苟日新,日日新,旧的、落后的本就该抛弃!新的、先进的本就该蓬勃生长!自古及今,人世大抵不过就此一理。”

“什么是旧的?什么又是新的?”

“天下扰攘,民心不稳,儒经教义是旧,名法之术是新;朝代更迭,兴亡反复,脱离民众的礼制是旧,顺应寒庶势变的新法是新;时光流转,生民从茹毛饮血走向衣冠服饰,人殉旧习就该废止,薄葬节丧就该推广……”

众公子姑娘都被我们大声辩论吸引过来。

良久,清风徐来,小曹冲真诚地仰头问我道:“阿姊,人生亦可游戏么?”

曹冲的追问,显然说明他在试图询问另一种道理。

“象硕大无比,自是走兽中之强者,鼠渺小一只,不及象一足之大。可鼠若傍身之蚊蝇,纵使象生得一只长鼻与一对扇耳,也不能奈何鼠半分。仓舒弟弟,当年你不过六岁,不是也能量称巨象吗?”

小曹冲撇撇嘴,显然对我的解释不甚满意。

曹植不以为然:“蛇鼠向来一窝,妹妹以鼠为喻,教导冲儿,并不妥当。”

“兽禽本无罪,古来用以譬喻教化之例并不少,李斯‘人鼠之叹’典故众所周知,为什么我就不能给弟弟妹妹们讲呢?”

说完我便跟秦纯、曹节、曹姝、曹贞等姊妹讲起了秦朝末年李斯发迹的故事。

秦相李斯年轻时,生活拮据,只是郡县小吏,有一回如厕时,他偶然看见许多老鼠在厕所吃脏东西,一看见人和狗就惊恐万分,仓皇逃窜。而当李斯看到仓库里的老鼠时,发现它们都在吃储藏的陈年积粟,仓库的环境很安静,很少有人和狗来惊扰,所以仓库里的老鼠过得相当安逸。李斯便因此心生感慨,联想到了人所生存的环境。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厕鼠、仓鼠皆是老鼠,过的日子却有云泥之别。乱世之人,或为厕鼠,或为仓鼠,或为过街人人喊打之鼠,虽有天命,然人定胜天。仓鼠饱食积粟,未历人犬之忧,旦夕祸福,不能避险求生,与厕中之鼠并无分别。总而言之,人当自我勉励,及时进取,想尽办法改善自己生活,且居安思危,方可享得长年福祉。”

何晏对我洋洋洒洒的发言表示赞同。

曹植却很不高兴了,他捂着曹冲的耳朵,反驳我道:“李斯贫贱出身,从学荀卿,位极人臣,却终为腰斩咸阳,夷灭三族。可见独善其身之道才是至理。斯出狱,顾谓子曰:‘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可见偌大荣华富贵,不过镜花水月!王侯将相,有何羡乎!不若守己本心,即令纵情声色犬马,快活一世,又有何妨?倒是你崔缨,口口声声宣扬什么‘适者生存’,唆使大家效仿李斯,也不知道某人的圣贤书读哪里去了!”

我被曹植怼得哑口无言。

当时只年轻,说不出更多人生哲理来劝说。直到很多年后,回想起这尴尬的时刻,才徒生许多悲凉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