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现代音乐工业里,这种创作手法有一个专有名词,“Interpolation”,即使用某首歌曲的部分旋律,但不直接进行采样,而是请其他歌手进棚录制一个全新版本。
这样做的主要动机是,如果创作者选择直接对之前已经发行过的录音版本进行采样,那么,除了给版权发行公司支付采样费用以外,创作者还需要为拥有这个录音版本母带版权的唱片公司支付使用费。
对于主流厂牌来说,一段普通采样的使用费,一般在2000美元到5000美元之间——给版权发行公司付一次,给唱片公司再付一次。二者加在一起,那就是4000美元至10000美元。要是碰上大牌作曲家和热门音乐,他们开口索要的授权费,甚至能达到这两个数字的十倍以上。
在艺人合约预付款越来越少的流媒体时代,负担得起这笔费用的音乐人凤毛菱角,愿意给音乐人出钱的唱片公司亦是寥寥无几。一百万次流媒体播放,公司到手也就2380美元,他们又怎么可能愿意在采样上面花大钱呢?因此,每个唱片公司的授权部门里,都有一个或者多个专门负责采样授权的工作人员,他们最重要的工作,不是给旗下的艺人进行采样清权,而是严密监测音乐人提供的成品里是否有未授权的采样,并竭尽全力劝说艺人放弃这些采样,或者用其他方法来达到采样的效果。
Interpolation,或者说重录采样,就是“其他方法”。付不起使用费的音乐人,通常会自己把想要采样的旋律重录一遍,这样一来,他们就只需要给版权公司支付乐曲本身的使用费,而不用再支付唱片公司那边的母带授权费,硬生生节约了50%的成本。
当然,《BadThings》这首歌之所以会让麦迪逊-比尔来做interpolation,并不是因为瀚音乐或者Interscope付不起这个钱。麦迪逊-比尔手上有一百来万美元的预付款,已经达到了一线歌手的标准,这个数字说出去,哪怕是比她早成名五六年的歌星都得在心里冒点羡慕的酸水。
《OutofMyHead》虽然是一首九十年代末期的摇滚经典,但在公告牌单曲榜上的最高排名也就止步于第20位,近年来商业授权频率不高,流媒体平台的热度也很低迷,每天的播放量还不到3000次,所以授权费用并不会很高,一两万美元就算顶破天了。对目前迅速蹿红,“财大气粗”的麦迪逊来说,这点采样费用,还不至于让她放在眼里。
她选择将旋律重录一遍的真正原因,是因为这便是这首单曲的精髓所在——将一首深受福音音乐影响,以哈蒙德管风琴和钢琴为主的摇滚民谣,改编成富含独立流行与当代R&B元素的流行说唱,探讨一个更符合当代年轻人的,在虐恋中寻找痛苦与愉悦的爱情主题。
老歌新唱、老歌新编,是音乐行业里亘古不变的成功秘诀之一。a-ha乐团1984年发行的新浪潮合成器流行经典《TakeOnMe》,2013年被Pitbull和克里斯蒂娜-阿奎莱拉改编成流行舞曲《FeelThisMoment》,通杀欧陆舞曲榜单,也在美国公告牌单曲榜上拿到了最高第八名的好成绩。
TheCarnigans乐队1996年的迪斯科流行乐《Lovefool》,经过现代化编曲改造之后,变成了贾斯汀-比伯早期的代表作之一《LoveMe》。TheJackson5的经典《ABC》,重录之后加入热带浩室元素,成为让电子音乐制作人Sigala进入主流乐坛的破圈之作。瀚音乐旗下电子音乐厂牌MadDecent刚刚签入的组合CheatCodes,其第一首登榜的热单《Sex》,也是从Salt-n-Pepa1991年那首HipHouse《Let'sTalkAboutSex》那里借用的旋律。
阿德里安-努涅斯把麦迪逊-洛夫签下,又把这首歌匹配给麦迪逊-比尔的源动力就在这里。一段经典的旋律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失去了它应有的关注,由一位大势新人把它捡拾起来,抛光打磨,重新带到公众视野里,是一件双赢的事情。原版作品的拥有者,会因为重新泛起的流量而获得更多收益。使用已经通过市场验证的优秀采样,也能为新版单曲增加成功概率。
于是,经过反复多次的慎重讨论,《BadThings》最终被确定为麦迪逊-比尔首张录音室专辑的第一支正式宣传单曲。
《ColdWater》是她沾了Diplo和贾斯汀-比伯的光,而《BadThings》,才是她第一次真正挑大梁。
为了让新专辑打响头炮,执行制作人克里斯托弗-斯图尔特特意找来合作过多次的制作组合TheFuturistics进行编曲工作。刚开始,听到是给麦迪逊-比尔这种籍籍无名的小辈做歌,TheFuturistics的两位成员亚历克斯-施瓦茨和乔-卡贾杜里安还不是特别乐意,毕竟他们职业生涯里合作的全是大牌,正式挂名的第一首歌就是克里斯-布朗的《GoAway》,布鲁诺-马尔斯、FloRida、.am和WizKhalifa都是多次返聘他们的老客户,给一位迪士尼流行公主做重录采样,确实跟他们的事业规划背道而驰——毕竟,在《BadThings》项目立项初期,《ColdWater》离正式发布还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
TheFuturistics向瀚音乐提出,合作可以,但是歌手得考虑换人,最好是霍尔希这种声线独特,之前也合作过的优秀独立艺人。当时,凯伦-郭差点就同意了TheFuturistics的请求,把歌拿给霍尔希来唱。幸好霍尔希本人不太喜欢这种采样的流行说唱,委婉地拒绝掉,这首歌才重新回到了麦迪逊-比尔手中。
不过,这还不是麦迪逊面临的唯一一段波折。由于《BadThings》是一首流行说唱,主歌部分需要有嘻哈歌手来填词并演唱,所以,瀚音乐必须为她找到一个rapper搭档。那个时候,神殿厂牌仍在草创阶段,SnoopDogg还没有在韩易的盛情邀请下就任CEO,Migos、LilYachty和21Savage这些艺人也尚未签下360合约。这意味着,瀚音乐必须寻找外部的艺人资源,来完成项目。
恰巧,采样的原曲《OutofMyHead》属于A&M唱片公司,跟Interscope唱片同属于InterscopeGeffenA&M的业务框架内,于是,阿德里安-努涅斯便顺藤摸瓜,带着凯伦-郭直接杀到十分钟车程外的Interscope唱片办公室,把《BadThings》的小样甩到了Interscope负责A&R工作的执行副总裁萨姆-里贝克的办公桌上。
在Interscope工作多年,萨姆-里贝克也许不是一个艺术家,但他绝对能够辨别出那些有潜力跻身排行榜前列的优质商业单曲。而且,在集团里混了这么久,面前这两位经理代表哪家公司,那家公司又跟谁关系密切,他心知肚明。于是,里贝克当场拍板,跟瀚音乐和瀚发行这边达成了歌曲使用协议——筹备第三张录音室专辑的MachineGunKelly,正好需要一首这种可以帮助他攻克主流榜单和商业电台的流行说唱。
但是,毫不意外地,萨姆-里贝克又代表Interscope对歌手的选择提出了质疑。他们不信任麦迪逊-比尔,觉得把她的名字跟MachineGunKelly放在一起,有点拖累后者的意思。里贝克提出,如果可以更换歌手,特别是把歌手更换成Interscope签约艺人的话,他愿意承担《BadThings》的全部制作成本,包括MV的拍摄费用。
那一次,卡米拉-卡贝洛差一点就拿到了这首在上一世本就属于她的音乐,她的第一首公告牌前十热单,多亏韩易在每周例行会议上坚持要把《BadThings》留给麦迪逊-比尔,甚至还给吉米-约文打了个电话,才最终让Interscope勉强同意这桩合作案。
处处皆是明目张胆,且根本没有任何反驳余地的歧视,新人想要在音乐工业里闯出一片天地,难度可见一斑。初创的唱片公司,跻身核心圈层的难度也无需多言。如果没有韩易捐赠给约文与杨学院的千万美金,如果没有他这种不计成本的投入,瀚音乐哪怕从三大音乐集团挖来再多高管,也很难让主流大厂抬起眼皮多看一下。
星荟大厦1001室里的雇员们每天都在忙什么?
四分之三的时间,都在忙着跟音乐圈里的这些陈规陋习做抗争,也做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