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它们跟其他大洲的五星级酒店有本质上的区别。住在纽约时代华纳中心的文华东方,你享受的是楼下的两家米其林三星餐厅,和窗外的中央公园全景,而不是酒店本身。”
“但在欧洲,人们享受的就是酒店本身?”
“是的,这是我们这里最大的特色,每间我提到的酒店,都是独一无二的历史地标。”
“佛罗伦萨的四季酒店由两座建筑组成,一座是十六世纪的修道院,另一座是十五世纪的格拉德斯卡宫,现在去入住,你还能在正门处看到巴托洛梅奥-斯卡拉的徽章,是美第奇治下佛罗伦萨共和国的珍贵遗产。威尼斯的奇普利亚尼酒店,以文德拉明宫为主体,是威尼斯总督莱昂纳多-洛雷丹出资修建的文艺复兴杰作,也是理查德-瓦格纳去世前居住的地方。”
“伊甸园酒店就更不用说了,它坐落在罗马七山之一的平西安山上,凯撒和他的继承人奥古斯都,都曾经把庄园修建在这里。作为罗马城内最高档的居住区,这一片自古以来就是上游阶层旅居的不二之选,而伊甸园酒店更是平西安山的佼佼者。”
“俄罗斯女大公奥尔加、巴伐利亚的特蕾莎公主、西班牙国王阿方索十三世、塞尔维亚的保罗王子、葡萄牙的阿米莉亚王后、萨沃伊的翁贝托亲王,加利津家族的全部成员……还有英格丽-褒曼、海明威和费里尼。在伊甸园酒店六楼到五楼卫生间的走廊里,摆满了这些了不起的历史人物的肖像。”
“你在伊甸园酒店究竟住过多少晚,安托万?”韩易调侃道,“伱对它的了解,已经远远超过了普通人可以理解的正常水平。”
“住过太多回了,韩先生,从第三十次开始我便停止计数了。”安托万-嘉舍冲韩易笑笑,“只要造访罗马,我就一定会选择伊甸园酒店,那里的LaTerrazza餐厅,有全意大利最美味的卡波纳拉。”
“我之所以举这些例子,是想告诉您,欧洲……在现代世界,真的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地方。它是个时光停滞的地方,极少会看到城市更新,哪怕有,也是在边缘郊区另外兴建一座卫星城。绝大部分城市的核心区域,都保留着数百年甚至数千年前的布局和风情。对本地居民来说,生活当然不方便,想要住在城市里,就不得不在一两百年前修建的,已经严重老化的,甚至连电梯都没有的狭小公寓里蜗居。别说居民了,就算是游客,能够享受的居住空间也很小,哪怕是五星级酒店,普通的房间也就二三十平方米而已。这就是为什么欧洲人特别喜欢在户外就餐的原因,在室内找不到的空间感,我们只能在外面找。”
“你的意思是,这也是欧洲最顶级的奢华酒店,主要都分布在自然风景区的原因?”韩易揣测道,“因为城市太过拥挤逼仄,导致一到假期,人们就想到广阔的山川乡野间呆着。”
“是的,这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欧洲也是最先发明现代旅游概念的地方。”
“现代旅游概念?”
“从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求生,或者进行商业交易,顺带看看那里的风光,这不是纯粹的旅游度假。我们现在熟悉的,假期到另一个国家观光的习惯,可以追溯到17世纪的西欧和北欧。当时,年轻贵族喜欢进行所谓的‘GrantTour’,环游欧洲,通常包括法国、德国、意大利和希腊,主要目的是参观并吸收这些地区的历史、艺术和文化遗产,这在当时被认为是一种比书本更完美的教育方式。”
“只有物质条件丰富到可以暂时或者永久脱离生产环节的人,才能拥有旅行的奢侈。”韩易思忖片刻,微微颔首。
“没错,虽然这并不是一段光荣的历史,但是那个时期的欧洲,确实依靠工业革命和全球殖民,四处掠夺和倾销,让贵族阶层迅速积累起了难以想象的巨额财富。在贵族踏出家门之前,历史上其他类型的旅行者,对居住环境并不挑剔。朝圣者、商人、艺术家、士兵与流寇,就像我所说的那样,他们旅行不是为了玩乐,而是为了利益,或者其他更现实更血腥的目标。这些人不需要豪华的住处,任何能闭眼的庇护所都能让他们满意:小酒馆、乡村旅社,甚至修道院,都挤满了往来交通的人。”
“古代贵族很少有外出的需求,一般出门,都是为了拜访友人、与家人重逢,或者完成国王们交代的外交任务。这种情况下,他们会在相熟贵族的别墅和宫殿里做客,有些讲究人,甚至每次旅行前都会先派仆人把路线走一遭,提前买下目的地的住所,甚至在那里兴建一座庄园。毕竟,那个年代,如果是外交任务,通常意味着他们会在其他国家和地区住上好几年。”
“但现代人口中的旅游度假,性质与此截然不同,不是吗?极少有人会在一个地方呆上好几年,就为了享乐。毕竟,旅游的意义并不是换个地方长住,而是利用有限的人生,尽可能看到更广大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