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待一行人到联合广场梅西百货顶楼的CheesecakeFactory,在露台上迎着不太明媚的阳光用完午餐,徐忆如便先行返回酒店,等候即将驱车赶来市中心的爸爸。而韩易和赵宥真则从泊车员的手上拿回钥匙,带领令岚与田宗云继续踏上旧金山市区的观光之旅。
实话说,旧金山的市中心规模非常小,最核心的金融区只有1282万平方英尺,还不到纽约曼哈顿面积的五十分之一。光看地图的话,理论上来说,时间充足的一行人完全可以徒步旅行,慢悠悠地走到渔人码头,再从码头向西沿着水滨绿地前进,到艺术宫打卡。只要看到那栋为巴拿马太平洋万国博览会建造的恢弘建筑,占地2.4平方英里的旧金山要塞公园,和连通海峡的金门大桥,也就近在咫尺了。
当然,在旧金山,徒步的可能性也就仅能停留在纸面上而已。整个湾区半岛,由中生代的法拉隆洋壳板块与北美大陆板块挤压形成,让地质情况变得极为复杂,以至于这里的岩石都有一个专属名称——藩市杂岩。因此,这座城市的市区,不能用平地和丘陵的结合来形容,应该说是一片陡峭的山丘,连接着稍微平缓一点的另一片山丘。
出生在著名的山城旁边,也来旧金山旅行过两次,韩易当然知道步行在这里是一件多么折磨人的事情。事实上,如果不注意的话,就连泊车也是一项危险的任务。
停在九曲花街的路口,忘记把前轮斜着摆的韩易,差点让大切诺基顺着山坡一路滑下去。
“我宁愿在一号公路来回走五次,也不想在旧金山再动车了。”
韩易双手抱胸,郁闷地抬头看着九曲花街尽头满满当当的拍照游客。
“好啦,等会儿换我来开。”赵宥真笑意盈盈地碰了碰韩易的手肘,小声说道。这个男孩子真的特别好玩,任何大事在眼前发生都临危不惧,但却会因为停车停不好这种小事而生闷气。
“你快去给阿姨她们拍照。”
5月15号下午的行程,简而言之就是两个不喜欢拍照的年轻人,给两个每天要在朋友圈发几十条状态的中老年人消耗手机内存的时光。
从金门大桥的海角堡到阿拉莫广场旁鳞次栉比的彩绘女士,再到四大铁路大亨的豪宅旧址诺布山。在旧金山市区兜了一圈,虽然景点看得差不多,但是对于喜欢深度游的韩易和赵宥真来说,总觉得还缺了些什么。
于是,带妈妈跟外婆在著名的Nojo拉面酒馆吃过晚餐,把她们送回四季休息,约好如果能准时起来的话,就开车带她们去双子峰欣赏夜景的韩易,没有也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跟赵宥真在大堂站定,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时间还早。”韩易眨眨眼,压低声线说。
“你有什么想法?”赵宥真也眨一眨,娇俏地问。
“来旧金山,还有一个东西没体验。”韩易故意留白。
“Cablecar。”其实不需要他讲出来,赵宥真也知道他们还缺了一场什么样的体验。
“中文怎么说?”推开酒店大门站到市场街上,赵宥真发现自己脑海里并没有对应的普通话翻译。
“Chinese。”
“你很讨厌!我说的是cablecar的中文!”宥真无奈地撇撇嘴。
“学名叫有轨缆车。”
快步朝联合广场走去,韩易想了想,回答道。
“不过旧金山的有轨缆车,我们有一个专门的名字,铛铛车。”
“铛铛车?”赵宥真歪了歪脑袋,“听上去好可爱。”
“那用韩语怎么说?Cablecar的话?”韩易好奇地问道。
“呃……”赵宥真有些尴尬地咧咧嘴,“keibeulka。”
“你们学英文应该没什么难度。”
说完,韩易没有给赵宥真还嘴的机会,而是扬了扬手,示意女孩看向联合广场西侧威斯汀酒店前,那条铺设了不知道有多少年月的轨道,不远处,一辆通体都是深色实木,车身上贴满各色广告的有轨缆车摇摇晃晃地向他们驶来,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
“去渔人码头的最后几个位置,去渔人码头的最后几个位置!有人想要跳上车吗?”
旧金山铛铛车的司机分成两种,一种觉得每天被游客当猴看实在太丢人,除了既定的操作之外一言不发。另一种把它当成表演艺术,一路上大呼小叫地赚吆喝。
幸运而又不幸的是,迎面而来的这位年轻金发白人司机属于后者。
“鲍威尔和海德街,就是这一趟。”韩易仔细看了一眼车顶左侧的简陋LED屏,“可以直接到渔人码头。”
“要跳上来吗,可爱的一对?”
金发司机摘下帽子,自觉非常优雅地朝韩易和赵宥真二人行礼。铛铛车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停靠点,马路中间有一座狭窄的浮岛,这就算是所谓的“联合广场站”了。
当然,韩易右手抓住栏杆,跃上缆车,把左手攥着的二十美元递给司机,随后,半转过身,朝赵宥真笑着伸出手。
“Sportyandheroic,ladiesandgentlemen。”
司机诙谐的解说,让整个车厢都爆发出了一阵善意的欢笑。在众人的注视下,赵宥真俏脸微红,搭住了韩易的手。
“净整这些花里胡哨的。”羞得韩国女孩东北口音又冒了出来。
“只是想体验一下马蒂-巴林的感觉。”
正是黄金时段,司机所说的“最后几个位置”,指的就是栏杆外侧的站立区域。韩易和赵宥真必须共享一根栏杆,才能在仅剩的空间里容身。
初夏的旧金山,天气总是按照这样的规律日复一日地运行:早上,人们呼吸着水汽醒来,一直到下午,都是阴云笼罩的潮湿天气,但时针行至日落时分,云朵却总是会悄然散去,让天空显露出它最真实的色彩。没有洛杉矶那种蓝到不真实的画布,旧金山的天朗气清,含蓄内敛而又温柔如水。
韩易和赵宥真站在铛铛车的最右侧外沿,也就是说,落日的辉光需要穿过一整个车厢,穿过坐着的人头与站着的身躯,才能在他们这边洒上一些。
在韩易的视线里,赵宥真的脸庞总是在不同的光晕间交替闪耀。有时是起身拍照的游客挡住,有时是西面那些上了年头的市中心老建筑挡住,但只要缆车行驶到开阔的地方,女孩的脸蛋就会瞬间笼罩上一层纯澈的、通透的,不带任何其他杂色的白金光华。
那是在洛杉矶的妖冶滤镜里无法看到的干净。
而在赵宥真的眼里,韩易也是如此。
两个人就这样看着对方,不关心停放在路边,擦身而过的汽车离他们有多近。不关心踱步般向后倒退的建筑物石墙上,有多少岁月和海风侵蚀的痕迹。也不关心这辆开向渔人码头的老旧缆车,在难言平整的道路上有多摇晃。
旧金山的铛铛车平均行驶速度只有9.5迈,比正常人骑自行车的速度还要慢上不少。两英里的距离,缆车需要行驶十七分钟,才能抵达目的地。
因此,韩易和宥真有足够的时间,去逃离时间的束缚。
从联合广场到渔人码头的前半段路程,几乎都是倾斜角超过三十度的上坡路。跟曼哈顿不同,在旧金山市区行驶的司机极少有按鸣喇叭的习惯,也不会和热情奔放的洛杉矶居民一样,总是摇下车窗大声播放墨西哥舞曲。
车来车往,人聚人散,相当热闹的主干道,却保持着一种难以想象的安静。只有铛铛车车轮碾过既定轨道的沉闷声响,和每一次经过路口时司机摇起的铃铛,作为这部现代默片的配乐。
说实话,这铃铛的声音其实并不大,但在旧金山的街道上却显得格外清晰。如果同行的人不说话,那么这就会是萦绕在脑海里的唯一声音。
如同凝滞的时光,把韩易和赵宥真的目光也牢牢黏在原处。直到缆车驶过萨克拉门托街的最高处,坡度换了个走势,地心引力也从另一个方向开始发挥作用,两人才仿佛如梦初醒。
“What?”
韩易摸摸脸颊,笑了起来。
“What?”
赵宥真把手举到脸边,向外摊开来,也是忍俊不禁。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