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文-哈特的绝妙回复，几乎可以说是集人类社交技巧之大成。

韩易这句问话的本来意思，是担心万一出了岔子，《勇敢者游戏》没有像上一世那样风靡全世界，成为2017年世界票房总榜第五位，而是遭遇营收滑铁卢，血本无归，那么凯文-哈特出让25%股份换来的2500万美元发展资金，转瞬间就会消失一部分。

入股Hartbeat，把凯文-哈特也绑上《勇敢者游戏》的战车，让他看到自己的超前眼光与精准预判，从而进一步加强合作，借凯文未来的发展势头顺势进入其他电影、电视和真人秀领域，甚至跟Netflix、Hulu等平台搭建关系，这是韩易早就定好的打法。

要是第一次合作就赔了钱，后续两人之间会怎样发展，就不太好说了。

当然，只要不刻意去改变什么流程，按照原有的制作进度和宣发计划一步步走下去，《勇敢者游戏》突然成为票房毒药的概率其实很小。但韩易依然想用这种方式告知凯文-哈特——自己已经提前做过提醒，若真有投资失败的情况发生，千万别怨天尤人。

在生意场上，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过常见。拿到投资时千恩万谢，展开合作前踌躇满志，但只要看到账本上哪怕有一点赤字，本来称兄道弟的合作伙伴顷刻间就能变成不共戴天的血仇。

因此，不管是对道格拉斯-勒庞、赵宥真还是凯文-哈特，韩易总是喜欢把丑话说在前头。一方面是拉低对方的期待值，这样一来，成功了能收获更大的惊喜与满足感，而即使失败，也会做好充分的心理建设。另一方面，也是提前缕清责任。如果已经告知了合作伙伴项目即将面临的风险，而对方依然选择要继续携手前行的话，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就是两方的共同决策，而不是韩易单方面的游说了。

谈判开始时大可以描绘美好蓝图，但收尾阶段，一定得揭示，或者至少部分揭示未来的风险，这才能让自己在正式合作开始后不授人话柄。要知道，这种“你辜负了我信任”的消极心态，往往比任何工作上的具体过失都要来得致命。

这是韩易严谨审慎的处世之道。

聪明如凯文-哈特，会听不懂韩易的话外之音吗？

但他没有像普通人一样，对韩易许下承诺，告知对方自己不会因为投资失败而泄了气。他的选择，是反过来安慰韩易，告诉对方如果投资款血本无归，他就再重启两轮脱口秀演出，通过最擅长的方式把丢掉的资金拾回来。

这种话术，一来表达凯文-哈特本身对投资的成败并不在意，他对合作关系的珍视远胜于单次投资。二来展现出他已经把韩易当成Hartbeat的股东，未来的项目一定会给后者分一杯羹。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凯文-哈特这句话是为了证明他完全没有把‘如果拿到的投资马上就赔了出去，自己是不是亏大了’放在心上。他考虑的，是‘如果辜负了韩易的信任，公司遭受了损失，该如何弥补’。

不管凯文-哈特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如何，口头上的表达，已经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他对这次投资、对Hartbeat还有对韩易会抱持的态度。

他确实不在乎《勇敢者游戏》，他在乎的，是这头一遭坐上投资谈判桌的机会。

只要有一次，就有二次。成为索尼影业联合出品人的凯文-哈特，再也不会是费城那个生长在单亲家庭，时刻需要担忧自己和母亲安危的黑人少年。

他将走到演艺生涯的下一个阶段——名人企业家。

而能让这一切幻梦照进现实的韩易，是他必须紧紧依附的那棵大树。

毕竟，这是第一次有人向他抛出融资收购的橄榄枝，凯文必须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让这第一位投资人满意。不只是为了两方之后可能展开的合作，也是为了给其他潜在的投资者展示，他高企的商业价值和值得信赖的个人品行。

听到凯文的话，餐桌上的其他三人，都下意识地交换了一个赞许的眼神。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擅长社交，但现在看来，即使再重活多几次，可能也达不到凯文-哈特的高超情商、精妙口才与完全看不出刻意痕迹的临场应变水平。

“完美的投资人，和完美的企业家。”

乔丹-布罗姆利趁热打铁，他笑着举起身前的酒杯，说道。

“我想，是时候该庆祝这次并购成功了，不是吗？我很少见到如此合拍的搭档。”

“当然。”凯文-哈特左手抚着胸口，爽朗地笑了起来，握在右掌掌心的酒杯与乔丹轻轻碰撞。

“祝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韩易装满可乐的平底玻璃杯，在三只高脚杯的环簇下显得有些突兀，但这并不影响清醒的他融入谈判之后略带微醺的消遣谈话。

当四个取向一致、正值壮年的男人聚在一起，会聊哪些话题？

在这个问题上，全世界的男人都大差不差。

女人、事业、体育，还有那该死的politics。

这是韩易重生以来，第一次从旁人口中如此密集地听到关于2016年正在徐徐展开的现实画卷。这种感觉，就像在看一部自己已经观赏过无数遍，结局烂熟于心，但其他人却一脸茫然，带着好奇与敬畏在探索的经典影片。

顿巴斯的战争、新罕布什尔发现的寨卡病毒、宾夕法尼亚的牧师娈童案……还有科比-布莱恩特今晚在斯台普斯中心上演的谢幕演出。Mélisse这种高级餐厅自然不会像YardHouse一类的餐吧那样，在室内到处摆上大液晶电视实时转播湖人对爵士的比赛，不过，餐厅里的每一位男性食客几乎都在用手机关注科比越战越勇的最后一舞。

“布莱恩特上篮……拿到47分！”

“Dang，datniggacanfly！”凯文-哈特的手机此时正在播放ESPN的赛事直播，注意到其他桌飘来的关注目光后，他把手机音量调小了一些，自己的声线也压低了几分。

“最后一场比赛，这哥们还是这么能打。”凯文-哈特指着屏幕，啧啧称奇地左右摇晃着脑袋，“不知道他最后能拿多少分，50？55？”

60分。

韩易很想剧透，但这种扑面而来的奇妙感让他闭上了嘴巴。除了每天早上醒来打开日历看时间，反复确认依然留在2016年的必备日常外，这是韩易最强烈的感受到，时光真正倒转的一刻。

科比-布莱恩特，现在还是洛城万众瞩目的鲜活英雄，而不是七年后斯台普斯球馆前饱含追忆的金色雕像。

注视着凯文-哈特，韩易突然意识到，上一世的2016年4月13日，凯文应该是在斯台普斯中心才对。他跟Jay-Z、坎耶-韦斯特、肯德里克-拉玛尔、TheWeeknd、贝拉-哈迪德和大卫-贝克汉姆，当然还有湖人队永远的拥趸杰克-尼科尔森一起，在两万人篮球馆的最前排为科比呐喊助威。

但现在，凯文-哈特却是身处Mélisse，为了跟自己洽谈投资事宜，放弃了观看科比最后一场比赛的机会。

自己的出现，究竟会改变多少或微不足道、或波澜壮阔的历史？

这样一丝想法闪过脑海，随即在韩易的思维管网里病毒式地蔓延扩散开来。

逐渐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么特殊与伟大的他，心绪止不住地澎湃激昂起来。

直到众人在餐厅门口握手作别，静候多时的费亚穆载着韩易和赵宥真行驶在返回西好莱坞的圣莫妮卡大道上，他也依然没能完全收敛心神。

“累了？”

赵宥真侧过头望向韩易，用中文柔声问道，原本垂在椅面上的左手，无意识地向韩易的方向挪动了几寸。但最终，清醒过来的女孩制止住了自己的行为，让指尖在距离韩易右手边缘仅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还好，只是在想事情……你呢？”

韩易扯起嘴角，向对方示意一切都好。

“这两天一直在跟我跑东跑西，学校那边不会耽误了吧？”

“不会，这个quarter才刚开始。”赵宥真摇摇头，说道。美国大学有两种学制，学期制和学季制。学期是秋季和春季两个学期，而学季制则是春夏秋冬四个学季。

USC用的是学期制，作为死对头的UCLA当然要有点不一样的安排，采用的是学季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