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你哪怕喜欢美食,也是喜欢那些精致的东西。”韩易给她开了罐凉茶,再不喝点解辣的这姑娘就飞升了,“没想到,你居然对平民美食情有独钟。”
“什么平民美食?食物就是食物。”赵宥真放下筷子,认真地解释道。对于面前这个临时伙伴,她很愿意把内心积压的想法讲给他听,“就像音乐一样,只有少数人喜欢的音乐,不会成为滋养整个社会的养分。那些你觉得习以为常的旋律,才是塑造和改变一个国家的催化剂。爵士、摇滚、电子音乐,不都是从小众走向大众的吗?”
“绝大多数人都喜爱的东西,才是最好的东西。”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赵宥真毫不避嫌地给韩易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历史是由人民书写的,美食点评也是……让米其林指南和Pitchfork见鬼去吧。”
“很有野心,宥真。”
韩易严肃地朝她递去又一张纸巾。
“擦擦嘴,快滴下来了。”
微红着脸,慌乱擦拭脸蛋的赵宥真,哪有半分南韩上流社会的影子?
从喜好到思想,这个检察官的女儿,与她所处的社会与阶层是如此地格格不入。
在她心里住着的,还是那个奔跑在南原市远郊的田野间,全身心爱着那片山水的小胖妞。
尽管胃都胀得有点发疼,最后几顿韩易连筷子都没动几次,但他依然咬牙奉陪到了最后,毕竟这饕餮是他亲自从笼子里放出来的。消灭了绝大部分食物的赵宥真,对于她来请客这件事也是异常坚持。
不用担心,韩易也没有吃白食,这两天的其他旅行支出,都是由他支付,这是一种让双方都感觉不到什么异样的,非常顺理成章的AA制。
在纽约,只享受美食一个维度的体验,那未免太暴殄天物了。
在中央公园的毕世达喷泉前喂鸽子,去第53街的现代艺术博物馆看梵高、毕加索和沃霍尔,到切尔西的高线公园,漫步在废弃铁路改建的生态步道中。
韩易和赵宥真的游览路线,是多次造访纽约后沉淀下来的惯性。避开了游客常去的时代广场、华尔街和中央车站,他们真正沉浸在了曼哈顿真实的脉搏与呼吸里。
也许是在陌生城市倏然有了同路人,也许是伙食确实开得很不错,让长期处于半饥饿状态的女孩终于有了精神头,比起韩易头两次见她,赵宥真不知道健谈了多少。从纽约的历史到亚太的未来,韩易抛出的话题从未掉到过地上。
无论任何事件,赵宥真总能提出带有强烈个人色彩,且论据极为丰富的观点。绝不是照本宣科,而是长期阅读与思考后提炼出的价值观展现。
果然是在大元外国语高等学校都能名列前茅的学霸啊。
自己身边怎么全是学霸?
想起现在身处宝岛,因为家庭纠纷焦头烂额的另一个学霸,韩易有点自惭形秽。
除开那些天南地北的闲聊,韩易和赵宥真之间谈得最多的,还是他们共同的热爱,音乐。去的最多的,也是以音乐扬名的大苹果名胜。
帕蒂-史密斯和鲍勃-迪伦最爱去的咖啡馆,迈克尔-杰克逊与詹姆斯-布朗一唱成名的阿波罗剧院。
当然,还有霓虹璀璨的百老汇大街。
“十三次,来纽约玩了整整十三次……”
三月十九日晚十点三十五分,尤金-奥尼尔剧院每周二到周日都会上演的大热音乐剧《摩门经》,刚刚结束本日黄金八点档的演出。仍在欢笑的人群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荒诞离奇的剧情和令人捧腹的表演,如海潮般涌进第49街,向东西两头蔓延开来。
韩易和赵宥真走在队伍的最末尾,前者将双手举到眼前,比出一个代表十三的手势。
“上映的每部音乐剧都看过了,除了《摩门经》?!”
“嗯哼,包括《汉密尔顿》在内。”
赵宥真还沉浸在传教士智斗非洲军阀的诙谐故事里,嘴角仍然带着轻松的笑意。逛到这里的韩易临时起意,拖着她在售票厅抢了两张有些偏僻的候补票。本来对位置和视野还不太适应,但当第一个音符响起,赵宥真就被完全拉入了故事中的那个盐湖城。
等剧情进展到普莱斯长老只身勇闯军阀窝,拉着将军的手高唱《我相信》的时候,赵宥真都快把脸埋在韩易肩膀上笑岔气了。
“你为什么憎恨欢乐?”韩易故作夸张地长叹了一声。
“我一直很不喜欢跟政治有关的题材,不管是影视剧还是戏剧,都尽量避开。”赵宥真把手捧到嘴边,呵了口气,三月纽约的深夜依然是春寒陡峭。
“可以裹在手上。”韩易取下围巾,放在赵宥真手背上,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因为他能隐约察觉,赵宥真对政治的嫌恶,应该跟她的检察官父亲有脱不开的干系。
“谢谢。”
对于韩易的礼节与关心,赵宥真都有些习以为常了。她大方地接过围巾,捂住冰凉的手。
“而且,我每次都是一个人来。一个人看喜剧,好像挺可怜的。”
“为什么你总是一个人旅行呢?”
“因为我感觉……这是件很私人的事情。”赵宥真认真地想了想,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