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位谪仙呈现掎角之势,女眷孩童在蝙蝠寺僧众的护持下退后,躲入已经坍塌的大雄宝殿之后的石窟之中。
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不过只是从相却几步变成几十步距离而已,何处立锥是安生?
兰芝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何三水,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忽然有些幼稚地开口问道:“爹,你要对我出手吗?”
何三水缄默不言,他虽只有一刀的气象,却并非虚张声势,已经做好了随时出招的准备。
按照儿子何肆的说法,这兰芝,便是二女儿何叶的宿慧本身,属于是没有觉醒却是分离出去的。
她身上有在自家十年的记忆,所以她假装杨宝丹叫自己一声爹,合情合理,作为女儿,也没有什么不对的。
何三水不是天真之人,说不出什么都是一家人,为什么不能坐下来好好谈之类的傻话。
兰芝只是淡淡一笑,眼神有些黯淡道:“您倒是一如既往地偏心啊,虽然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做父母的,哪能一碗水端平啊?果然小四才是你的掌中宝,心头肉。”
何三水觉得自己笨嘴拙舌的,干脆就不说话,只是伸手握住屈龙。
兰芝见他依旧沉默,也彻底没有了话头。
不过兰芝也明白,如今现在是僧多粥少的情况,自己这个本就有逐兔先得嫌疑之人,委实不该再对上‘何肆’了。
李铁牛双手抱胸,还有功夫换了一身新衣裳,将之前与老赵对拳所伤的双拳藏在腋下,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方才消肿,紧抿双唇,像是个无牙老人一般。
李铁牛不声不响,好似事不关己,其实暗中思忖,自己要如何反水倒戈呢?这好几次鹤年贡,可不是白喝的。
王翡面对五位谪仙,依旧面不改色。
却是希冀于杀鸡焉用牛刀,想来这几人,应该会像李铁牛一样作壁上观吧?
车轮战的话还好说些,招架得住,总不至于一起上吧?
那可真是没得玩了。
别看他说得冠冕堂皇,真到了生死关头,第一个便是要表明身份,拉那兰芝道友下水,你做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了。
澹月看着何三水与兰芝父女之间的对峙,“善解人意”地开口道:“兰芝道友,老物可憎,若是于心不忍的话,某愿代劳杀之。”
兰芝干脆点头,“那便有劳了。”
如今境地,说是同盟,其实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
这位澹月道友看似温和,实则心机深沉,此时主动请缨,心眼可多着呢。
何三水持刀看向澹月,却是苦恨自己没有实力,拦住一人都是痴心妄想。
王翡伸手拉住何三水,轻声道:“爹,有劳你同时为我和两位师伯掠阵了。”
何三水却是一步不退,眼神坚决。
远处已经对上庄欢的吴恏用的是佩刀弃市,那把斩了樵风等的木刀斩讫被他送回。
溪云和云舟二人得见,却是没有阻拦。
屈正左手握住斩讫,也是打算再度分心对上其中一人,同时雨线交织,徒劳地束缚住眼前几人。
王翡又是虚张声势道:“师伯,不着急逞强,我还能周旋一二的。”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连对面谪仙都是面露异彩。
大战倏地开幕,天象骤然变为五光十色,无数炸雷响彻天际,为这场无声云雨增添几分雷霆天威。
豸山瞬间倾颓,一座本就不大的山丘节节陷落,如此事态,好似再过不久就要沦为水上一处小小坟茔。
王翡叹了口气,若是李铁牛不出手,屈正与何三水共同分去一人,自己一对三,倒是可以勉强不死。
刘传玉或者项真这两个一对二的三品武夫,只要有一个几合之内速杀一人。变成一对一,死局倒是迎刃而解。
只是自己能想明白的问题,这些谪仙会没有预料?
时局自然转转相因,要是自己这边的薄弱之处,戴平,或者那李嗣冲操纵的霸王甲人身死一个,便再无回转的余地。
王翡可不会被这些忧思拖累,瞬间出手,水利之中,一招天狼涉水,扑开兰芝。
说好要为兰芝解忧的溪云对上何三水,却是被屈正抢先一步,雨丝化刀化束,捆缚溪云。
李铁牛只是默默后退一步,消弭自己的存在。
……
后山石窟之中,僧众十人,女眷孩童六人倚靠簸箕状的山壁而立,不知这不断掉落碎石的山洞还能支撑多久。
白狗春喜蜷缩在药师佛宝像之后,瑟瑟发抖。
令它惧怕的不是山崩地裂,而是头顶那倒悬的,大如白鸦的白色蝙蝠。
上一次,这条白狗就差点成为它的腹中餐。
白蝙蝠眼中闪烁红光,口衔一柄短刀。
……
充斥刀意的水行天狼之中,王翡与兰芝相对而立,前者开门见山问道:“兰芝道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们还算盟友吗?”
兰芝莞尔一笑,“自然算的。”
王翡点了点头,然后直言不讳问道:“那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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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的自然是交媾一事。
兰芝落落大方,毫无羞涩,只是摇头,“李铁牛说了,这叫乱伦,还是不了。”
王翡闻言眉头紧锁,“你耍我?”
兰芝笑道:“信不信我要是答应你了苟合之事,李铁牛当即就会反戈相向?”
王翡不以为意道:“信是信,但是如今局势,还差他一个吗?”
兰芝说道:“一增一减,此消彼长,局面可就不是十拿九稳了。”
王翡有些狐疑道:“我感觉你在骗我,若非你多生事端,现在我已经六魄化血,铸就谪仙人体魄了。”
兰芝笑着安慰道:“自信者不疑人,你多虑了。”
王翡问道:“那你这是整哪出儿?”
兰芝睁眼说瞎话,“就是想玩。”
王翡乐了,笑容却是阴冷,咬牙切齿道:“好啊,那咱们就好好儿玩。”
兰芝只是复述一遍,“好啊,好好儿玩。”
之前她陪同何肆去了有福茶肆,见到了汪灵潜给了何肆留下一张黄纸。
上头有一个两个阴爻四个阳爻之卦,相似却相覆。
可能是“云上于天”的需卦,君子以饮食宴乐。
也可能是“天与水违行”的讼卦,君子以作事谋始。
兰芝不知道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汪灵潜是以何物占卜问卦。
但不外乎龟为卜,策为筮,龟策便可囊括卜筮一道。
其中蓍草更多见于民间,古人十文九易,随手一抓野草都可以为自己卜算一卦,而龟甲则更加庄重,深受易学高深者推崇。
不过也有“蓍之德,圆而神”的说法,简化后的揲蓍法已是儒家六经中必学的科目。
当夜兰芝便捡了五十根蓍草,用简易揲蓍之法为何肆求得一卦——上乾下离,天火同人,吉卦。
依照卦象所言,主要还是合则无咎;先号后笑;同人于野,亨;同人于宗,吝。
暗合陈含玉叫何肆的挪窝离京之举,所以这位皇帝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必定有的放矢。
何肆在京城之中被王翡夺舍,算是同人与宗,在出了京城之后,算是同人于野,便是转危为安。
至于那卦辞九五所言的“同人先号咷而后笑”,兰芝也有准备。
只能说对不住了王翡,既然你想找乐子,那正好,你就帮着先哭吧,但后面的笑,请务必留给小四。
说来简单,兰芝与刈禾,本就是一体同心,刈禾是姐姐,兰芝就不是了吗?
哪有所谓的阴神叛离,大道之争?本身就是一场不算一拍即合的定而后求。
要是不假戏真做,骗过所有人,又怎么能骗过刘景抟?
若是早先的那一场长梦之中,何肆听信了刈禾之言,选择叫醒何叶,放兰芝自由,现在便不用兰芝费心劳力,换言之,便是刈禾的主场,兰芝沦为陪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