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肆怀疑的表情更甚。
宗海和尚心虚道:“接下来想听什么?我们继续。”
何肆得不到确切的答案,只能不去纠结,想了想,说道:“想听至圣述而不着的经典。”
宗海和尚点点头,却是笑道:“叫我一个和尚一直和你讲儒家经典,有点强人所难了。”
何肆赧颜,挠了挠头,说道:“那要不说些灯录听听?”
宗海和尚摆摆手,“不着急,就先说《论语》吧,毕竟我肚子的东西不多,而我们的时间还很长,全吐出来都不一定都打发的。”
宗海和尚想着,按着现在的行船进度,大概也需要三年五载才能登临彼岸。
对于最近苦于学问不够的何肆来说,正是个天大的好机会。
之后一片漆黑中行船。
宗海和尚又是给何肆讲解了儒家十三经中的六篇。
道家之中的《道德五千言》《老子化胡经》《南华经》《冲虚真经》《黄庭经》《通玄真经》《洞灵真经》。
禅宗佛藏之中,因为何肆对于佛经的兴致不高,听起来没什么精神头,宗海和尚便挑了些灯录,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意谓以法传人,如灯火相传,辗转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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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深入浅出讲解了《祖堂集》《五灯会元》《续传灯录》。
宗海师傅说其中虽有伪书,但也是前人呕心沥血之作,不可心存轻慢。
何肆点点头,他就算再怎么善记,也不可能完全记下这么多东西。
只觉得有些愧对宗海师傅的谆谆教诲了。
每学一本正书,宗海师傅便给他讲一本志怪小说,听完之后再考校一遍上本书的学问。
算是温故而知新了,也给他自己解个乏。
而说起志怪小说,大概是宗海和尚花费口舌最最多的,比诸多经典还要信手拈来,如数家珍,《说郛》《列仙传》《神仙记》《神异经》《玄黄经》《博物志》《旌异记》《列异传》《异苑》《幽明录》《玄怪录》《语林》……
何肆听说了一套《三言》,其中一本《警世通言》有一篇旌阳宫铁树镇妖,讲的似乎就是连屠蛟党的故事,许真君六次斩蛟,得道拔宅升天。
何肆大为震惊,宗海和尚又说,天下文章一大抄,前文还有一篇《许真人收孽龙铁树记》,共计十五回,也是大差不差的故事,成书早些,也要详尽许多。
故而在何肆好奇之下,他听到的故事中,又多一本《铁树记》。
时间慢慢从宗海和尚的“讲经说法”下流逝。
何肆也算是理解了什么叫舌绽莲花,只觉受益匪浅。
一晃而逝中,不知年岁几载。
到最后宗海和尚一脸羞赧地看着何肆,说道:“小何施主,实不相瞒,我腹中或许还有一点儿墨汁,但绝不是想藏私,一时之间肯定是想不起来也吐不出来了。”
何肆正襟危坐,看着游客讨饶模样的宗海师傅,觉得好笑,却是真挚感谢答道:“宗海师傅已经教会我足够多了。”
宗海和尚刚要开口,何肆也瞬间开口。
两人异口同声,是一句劝勉,“学不可以已。”
两人相视而笑。
何肆则是一脸小得意。
看吧,从宗海师傅身上得来的学问,解衣衣人,春风化雨。
而此时的宗海和尚,已经改箕坐为跽坐。
算是对何肆学问的认同,叫僧人不敢伸脚。
何肆问道:“宗海师傅,我们现在大概离岸多远?过了多久了?”
宗海和尚摇摇头,“我也记不得了,讲得有些忘乎所以了,离岸已经老远了,时间嘛……或许一年,或许两年,或许三年吧,不会更久了……”
何肆说,“我已经能看到岸了。”
与他对坐的宗海和尚说,“我已经看不到岸了。”
何肆不仅能看到岸,还能看到岸上的何花,黑夜中的她屹立不动,好像一块望夫石。
按照宗海师傅的说法,这个世界是由弦的波动产生的。
人有五蕴,便只能感知到五条弦动,之后若是有伏矢魄或者道家阴神的手段,便多一条第六弦,能感知到所谓“含灵”,那是有形无质的存在,例如人的三魂七魄。
而他们现在则是被禁锢在了几条弦中,艰难蠕动,所以他们对外弦的感知几乎停滞。
这不是一般神仙手笔。
何肆说道:“我觉得还有三两月咱们就能到岸了。”
宗海和尚说道:“真好,那接下来的日子,我就专心划船了,剩下的时间,也要好好考量一些事情,小何施主自己慢慢‘反刍’吧。”
何肆有些担心,问道:“宗海师傅该不会又要修闭口禅了吧?”
宗海和尚摇摇头,“不会,我说的都是经典之言,何来的口业啊。”
何肆既是拾人牙慧,又是溜须拍马道:“非圣人不能,而述则贤者克及。”
宗海和尚则是笑道:“这句辞不达意啊。”
何肆摇头,认真道:“名无固宜,约之以命,约定俗成谓之宜,异于约则谓之不宜。至少我说得是真心实意的。”
看着好似脱胎换骨的何肆,宗海和尚满眼笑意,连连摆手,“受不起,受不起,小何施主休要调笑我了。”
之后宗海师傅这个尽心竭诚的老师不再说话,何肆却沉入他的陶融之中,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然后何肆便渡过两人无话却并不难熬的三个月,反正一抬头就能看到几丈外的埠头上站着的何花。
终于,闭口不言的宗海师傅将小船靠岸边。
那一声船体撞击埠头的震颤和闷响,落入何肆耳中,犹如“釜鸣”。
何肆忽然咧嘴一笑。
看着宗海和尚疑惑“何故发笑”的表情,何肆说道:“釜鸣吉凶,酉时,主远行人来,大吉利。”
宗海和尚失笑,这是自己教给他的《玉匣记》,“小何施主还真是学以致用啊。”
小船完全横靠岸边,宗海和尚说道:“小何施主先上吧。”
何肆点点头,一步踏上埠头。
脚踏实地,何肆忽然心头一松,好似回归正常波动的弦中。
何肆忽然有一种沉舟侧畔,已登道岸之感。
眼前的何花也瞬间变得鲜活起来。
在何肆的眼中,她就站在岸边,等了自己一年又一年。
何肆感到面颊温热,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何花看着何肆乘船来到自己面前,在她眼里,不过一刻时间而已。
等何肆站在自己面前,何花心里的忧虑才完全散去。
何肆却是一步向前,一把搂住何花,用劲极大,似乎要把两人骨肉抟在一起一般。
他颤声道:“我好想你啊……”
何花呆住,木愣愣伸手抱住何肆,不知如何回应。
只能柔声说道:“我在的啊。”
然后蹭了蹭他的侧颊,“你可别哭啊。”
宗海和尚没有起身,而是俯下身去,掬了一把水,将头埋了进去。
残月斜挂,无光无灯。
看不清从宗海和尚十指缝隙间,一股股殷红泻落,晕染开来。
宗海和尚面色愁苦,心道,“呵呵,出家人不打诳语的,可不能真有事啊……”
(有读者说叫我祝他考研顺利,所以写了今天的章节,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祝愿宝宝顺利上岸,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也祝愿此刻正在看书的你,幸福安康,万事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