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龙城前身乃是仿照中原紫禁城建造的避暑离宫。
不因为息长川这个二品武人的到来而有所波澜,一切如常,毫无欢庆之举。
钦天监一如既往的冷清,五品钦天监监正侯元之站在观象台前。
他是中原人,也是南人,不过祖籍不是江南,而是蜀地。
本来天下文士南迁北徙并不奇怪,无非是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天佑元年,大开恩科,他是殿试三等同进士出身第一,授正八品。
同进士并不是真进士,意思是不是进士出身而按进士出身对待。
不过是美其名曰罢了。
就像男子妾室也可以被称呼为如夫人。
不过好歹是改元之后的第一次恩客,只有一百三十人榜上有名。
侯元之满怀抱负,却只在京城之中当了一个小小的钦天监灵台郎。
负责观测天象变化,凡晴雨、风雷、云霓、晕珥、流星、异星,汇录册簿,应奏者送监,密疏上闻。
当时的天佑皇帝陈斧正崇佛。
天佑以降,禅风浸盛。
天子尚且如此,臣民自然近乎于佞,故而出现了“士夫无不谈禅”的局面,庙堂之上尸位素餐、遁世参禅大有人在。
当然这一切的“万方有罪,罪当朕躬”,如今都已盖棺定论。
权且算作那权阉鞠玉盛的蛊惑天心,以大奸、大恶以乱政,《劾阉首鞠玉盛二十四大罪疏》之中,此罪赫然位列第一。
须知逃禅一词原指逃离禅佛,如亚圣有言,“逃墨必归于杨,逃杨必归于儒。”
还是要遵从前朝,黜百家而尊儒术,所谓的半部论语治天下,并非夸夸其谈。
侯元之却是当了三年的五官灵台郎。
天佑三年,天下大旱,禾草皆枯,绝粜米市,草木兽皮虫蝇皆食尽,人多饥死,饿殍载道,父子夫妇相剖啖,十亡八九。
皇帝因为那莫须有的天人感应,不得不下罪己诏,他们这些掌管天象,书云物祥的钦天监官员一整年不曾呈报喜讯,自然奉职无效,久窃禄位。
侯元之算幸运的,只被革职而已。
无非被打发回沃野千里、物产丰富的天府之当个田舍郎罢了。
须知朝廷之上的老臣乞骸骨的比比皆是,还真有几个不要脸的,在仪銮司查处之前,妄想抽身,纵然是土生土长的北人,也要往上翻出个三代之内的南边祖籍来,告老还乡去南边。
无他,南边还有几处富庶之地,算是受旱灾影响最小的了。
可自嘲空有一身天经地纬之才却是怀才不遇、报国无门的侯元之却是胆大包天,明明是真南人,却不愿南归故里,而是将北徙变成了北逃。
时值北狄朔北部主君射摩蠕蠕求贤若渴,儒、道、释、医、卜筮,凡占其中一艺者,当即奉为上宾。
侯元之一个没见过几场大雪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便是有些玄奇的成功跋涉数千里,翻过两道长城,投身北狄众部之中的朔北部。
便是将来大端成了正统,为其撰史,怕是都要离奇地一笔带过,只能归结天命使然。
六年时间,侯元之养在射摩蠕蠕帐下,起初名不见经传,还是和草原的巫觋一样祈祷、卜筮、星占。
侯元之还有所不及,因为他不会医理。不知道如何并兼用药物为人求福、却灾、治病。
后来开始为射摩蠕蠕讲述儒家传统的帝王之学、治国之道。
待在王帐之中久了,侯元之也渐渐展露出谋士手段,射摩蠕蠕发现他观兵书战策多矣,并且绝非纸上谈兵,堪称用兵诡谲。
虽然并非用兵者,身居帐中,却往往能对战局一针见血,辞如珠玉,被国师铜山细海称为不习武而晓文者也。
这六年来,射摩蠕蠕对其愈加器重。
北狄攻入关外道前,他的地位已经仅在国师铜山细海之下。
射摩蠕蠕能从白羽大汗王成为如今的北狄大君,有他一份深藏不露的苦功。
可众部还未建国大端之前,射摩蠕蠕已经先许以名不正言不顺的国师之位给铜山细海,颇有些空手套白狼的嫌疑。
而对于侯先生却是不曾许下任何承诺。
曾经问过铜山细海,该如何封赏此人。
铜山细海笑道,读书人追求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对侯元之而言,不过是因循墨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