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府,秋意盎然。
北地入秋早,而作为大宋疆土最北端的真定府百姓已是换上厚裳。
秋收差不多完成,以往这时候辽国骑兵频繁出没在界上,甚至还扮作两属户入境侦查,劫掠,但今年秋天却没有出现。
宋军的骑兵在‘禁地’巡逻上,连以往频频牧马南下的辽国乙室部,今年也没有出现在禁地和天池一线,显然是得到了某种约束。
而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本因宋辽划界与天子产生严重分歧的王安石,避免了这个冲突。
王安石强硬的支持宋辽谈判,甚至不惜与辽国一战的态度,因章越的坚持获得成功。而主张割地,通过向辽国退让,换取全力制夏支持的官家,也因为宋辽谈判成功而心情大好。
历史上本要对王安石发难的吕惠卿,也因章越的出手提前出局。
所以王安石至今仍好好地坐在相位上,继续执掌着相位。
但章越万万没有料到是,与王安石并相的岳父吴充,因事事无法主张,议论处处与王安石不合,忍无可忍被迫向天子请求辞相出外。
在吴充数度请求,官家已是同意,让吴充接替文彦博判大名府。
由原参知政事王珪平章军国事,知成都府的冯京接替久病不能理事的陈升之为枢密使。
而章越回京接替王珪出任参知政事。
圣旨下真定府时,合府大小官吏将兵为之一肃。
负责宣旨的官员乃黄履,却得知章越去‘禁地’巡边了。
黄履责带人前去宣诏。
随在黄履一旁的蔡京告诉他,禁地是两国的缓冲区域,本是属于宋朝疆土,但为了避免辽骑过境掠民,所以从澶州议和大宋边州官员避免麻烦,就将这一块的百姓都迁走,只是留下一些巡定守界。
黄履问道:“这般禁地有多少里?”
蔡京道:“这一次谈判中,辽国明确要求划入辽国土地,有蔚,代,火山军四地共七百玉里,这还不算后来加上的天池之属。”
黄履闻言感慨道:“本朝本就苦于两国边界没有缓冲,若再失去这些,辽骑几乎可朝发夕至。”
“是啊,这一切都是拜章相公所谋!”蔡京迅即讶异问道:“怎么朝中对此事一无所知吗?”
黄履点点头道:“划界本就不是光彩之事,所以无人宣扬,邸抄上都不见载。”
蔡京闻言若有所思,他敏锐猜测到,或许是有人故意遏制此事。
黄履没过多解释,然后将目光放到沿线上。
经蔡京的解释,黄履知道辽国已是退兵后,宋军已是依照宋辽国书上的条款,在禁地周围设置铺屋,寨栅。
禁地上仍有不少两属户,朝廷允许这些两属户向辽宋纳役,此外还有辽国四大部之一的乙室部牧人出没在此,之前侵占天池就是乙室部。
以往宋辽常因两属户与侵界之事产生争议冲突。
如今真定府置便铺二十余,置寨一座,铺屋设兵十余二十,寨栅设兵五六百。这些人在抵御辽军南下上无济于事,但可以阻止辽军候骑肆无忌惮窥视宋军军情,同时禁止辽民侵耕及南下牧马。
章越这是立有不世之功的,可惜汴京城中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看来是朝中有人嫉妒章越功劳,所以故意下了封口令,不许民间谈论,有意淡化此事。
不过官家还是心如明镜。
黄履,蔡京一行北行,方才看到了唐九,张恭数人。
蔡京代黄履询问二人后,二人神色有些不自然。
黄履,蔡京顺着他们目光望去,见到在山岗的树林中,正与一群民役扛大木的章越。
换了旁人见此一幕,肯定是要惊得下颚脱臼,不过黄履知道章越的性子,倒也习以为常。
新任参知政事章相公,一身短打扮,连头巾也不扎正与民役们有说有笑地聊天。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焉知这些民役中没有辽人细作?”随行的一名官员忍不住低声吐槽。
唐九则道:“章相公走访巡边时,都是微服而行,无论贫富贵贱,僧俗官民都这般详问细谈。”
这时章越恰好抬起头看见了黄履,不由有些异色,当即将手脚的泥土在衣裳擦了擦走到黄履面前。
“安中!”
黄履正色道:“章相公!官家下诏,请你回京出任参知政事!”
黄履双手高举着诏书立在马旁,左右官员侍从从骑亦下拜,不远处蔡京,唐九,张恭等人静默立在一旁,而方才民役们看着一行官员兵卒向方才与他们一起搬大木的男子下拜显得不知所措。
远处是当年宋军废弃后的铺屋,以及牧民烧山后一片疮痍。
蔡京已端了一壶酒和干净的帕布来给章越净手擦拭。
章越从黄履手中接过拜参政知事的手诏过目了一遍。读诏书时章越心情颇为平静,手上美酒的清香传来。
章越道:“臣领旨!”
见章越接受诏令,黄履等官员都是大喜。
辽国枢密使位在宰相之上,而宋朝崇文抑武,则是反而过来。
从枢密副使至参知政事可谓升迁。
因为夜色已晚,章越与黄履当夜便歇宿在此。
章越将随行所携的酒馔,皆拿给民役分享,连同黄履从汴京所携的六壶御酒也是一起喝尽。
看着山林间苍霭,章越与黄履把盏对饮边坐边聊。
四周的柴火烧得很旺,驱散了秋天的寒意。
黄履道:“度之,你官拜参政乃陛下之意,但朝中有人欲抑你之功。”
章越抹干嘴边的酒水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