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上就是有这等无条件唯上是从,全然没有自己半点良知与见解的人。
似邓绾这样的人不少,章越也觉得无所谓,世上的人要么活得清高些,要么活得世俗些,这些都无关紧要。
但是邓绾巴结王安石就巴结了,可是惹到我做什么。
章越看都不看邓绾一眼,言道:“相公还请三思,梁师孟,颜复,卢侗三位直讲评之下等,为何要一并驱逐,还有苏駧文章并未有犯忌之处,何必无故株连?”
章越已是非常克制,但王安石闻这‘株连’二字已大为不悦,此神色溢然言表。
邓绾附和着王安石的意思在旁帮腔道:“苏駧虽未有显绩,但兄弟同心,他兄长的意思他怎么不清楚,他没有劝阻,已是大罪,至于苏嘉的文章,三名直讲列为下等,既是下等便还是有等……有等便是有罪!”
“好一个有等便是有罪!”听到这里,章越哪里忍得住,手指着邓绾骂道:“吾与相公说话,哪有贼厮鸟插嘴的余地?再道一句信不信我撕了你嘴!”
章越此言一出,满室官员皆惊。
堂堂一名制诰居然在中书省,宰相办公之所口吐芬芳!
“你……”
邓绾满脸涨红。
章越冷冷地瞪了邓绾一眼,负手在后口中崩出两个字:‘小人’!
邓绾看见章越轻蔑的神情,整个人当场气炸了。
而王安石的脸都青了,章越在中书省里指着邓绾骂,与指着他骂简直没什么区别。
韩绛见章越与邓绾要在中书内吵起来,当即拉着章越出来。
章越当然要卖韩绛的面子,不过临出门时,他向王安石道:“太学之事一切过错,都是由下官执行相公之意不力,责任不实,故而令直讲与学生颇言新法之不便,这一切责任尽在下官,不在他人,还请相公随意处罚下官便是!”
走出门外韩绛对章越道:“何必与邓绾计较,如今西北正要用兵,我已是主动请缨,你正好随我同去,从朝堂上抽身,免得在朝中与介甫冲突。这日这一吵实没有必要,反给人口实。”
章越道:“太学的学生与直讲都是深深信任于我,此事我确实难辞其咎!”
韩绛叹了口气道:“大家都清楚,此事本与你无关,但你却将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这是何苦来由。”
章越苦笑道:“但求心之所安。”
而中书之内邓绾则对王安石告状道:“相公,章舍人主管太学一年多以来,每日忙着印图书,大兴土木,哪里有将相公交待的事有丝毫放在心底?”
王安石对邓绾的为人也是一清二楚,怎奈如今反对新法的人太多,不得不用着这样的小人。
面对邓绾之词,王安石没有言语,他不赞成,也不反对。
在见过官家之后,他这一次召章越至中书,本意就是训斥一番了事。
王安石本人对章越的看法就是此人有大才,只是贪图安逸不愿去地方赴任而已。
至于他体着官家的意思,也还是信任重用章越的,故而也不愿重责。若是章越肯当堂挨他一顿训斥,那么这件事也就揭过了。
为此他还特意让韩绛来此坐镇,万一章越不接受,也可有所转圜。
哪知章越丝毫不服,还与邓绾当堂吵起了起来,幸好最后有韩绛将章越拉了出去,否则情况可就难以收拾了。
如今章越开了这个头,此事便不能这么算了。
王安石是性强之人,绝不容许有任何官员挑战他的权威,对此他是可以六亲不认的。
他想了想就要去寻官家,但走出门才想起刚刚见过再去打搅怕是不好,转而给官家写了札子。
札子里向官家说了章越对这一次太学之事,对于章越的态度进行批评。
说章越目无宰相,全无制诰之臣的体面,在二府重地,居然浑似泼皮般与人骂街。
而且对于太学出现抨击新法的情况,全无反省的意思。
但后面王安石话锋一转在札子里说,章越既不同于苏嘉,苏轼,颜复,也不同于司马光,吕公着等人。章越赞同新法,且于新法有功,臣以为他之反对,不过是在新法的青苗法以及整治太学的事上有所分歧,而且他不是无事生非,且是确有根据。
似司马光,吕公着贬去他处任官也罢了,但章越不同,陛下日后还是要启用此人的,对方是宰辅之才,从青苗法两处改动可知,切不可重责寒了他的心,他日待臣为万夫所指或者有什么不测时,还是要此人来济世,辅助陛下处理朝政。
王安石写到这里,心想数年后自己有一日不在朝堂上了,若吕惠卿,曾布二人不成气候,由章越主持大局亦可。
而且似司马光,吕公着对于吕惠卿,曾布他们二人不服,但却服于章越,这也是吕,曾二人所不具备的。
论及又有才干,又有名望,能偶平衡朝廷局势,还能弥补变法与反对变法官员之间裂缝的人,王安石认为眼下还没有这样的人能够办到这件事。
到了次日,章越上疏揽责,太学言新法不便的过错全部揽在自己身上,称自己治理不严,以至于有此过去,还请陛下准许罢免他的一切差遣与职务。
章越上疏后即卸职回家待命。
次日官家询王安石道:“章越自请除职,怎生是好?”
王安石答道:“陛下可以下旨夺去章越三职(本官降三阶,即本官从礼部郎中降为右司谏),免去管勾国子监的差,但却保留知制诰的馆职,以待起复之用。”
官家闻言道:“善!给予章越教训便是,无需过责。”
“太学之事,朕觉得与章越无关,当时朕方授予他知制诰之命,他是无暇顾及于此的。此事朕也是有过失的,朕当初非要让章越去管勾国子监。”
官家颇有自责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