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嬷嬷点头。
他低低地笑,悲凉疯癫地笑,原来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这些年他以为是他守护着师父和小草,守护着谢氏和泉城百姓,原来都是假的,假的。
一直以来,是他们守护了他,让他活在一个自我的剑客的世界里。一直是小草用稚嫩的肩膀扛起了他身上的责任,让他能毫无顾虑地往前冲,原来一直以来,他的身后一直是她,家的方向也是她。
谢景焕笑到疯狂,痛入心扉,悔到极致,猛然拔出自己视若生命的铁剑,运力震为两截。铁剑发出悲鸣声,断为两截,掉落在地上。
崔玉壶和赵嬷嬷脸色骤变,那是剑客的剑,是剑客的生命!他,竟然毁掉了自己的剑!
谢景焕扶着门槛,缓慢地站起身来,神情麻木地往外走,走到游廊边,低低地说了一句话:“也许,并非是怨偶。”
那一句话说的极轻,被风吹散在空中。
崔玉壶和赵嬷嬷都没有听清楚,看着他步履蹒跚的背影,那个天塌下来都挺直腰板无所畏惧的九洲顶尖剑客,低下了他高傲的头颅,被压碎了一身傲骨,仿佛一个迟暮的老人,步入了黄昏暮霭中。
赵嬷嬷低低地说道:“崔郎君,我们毁掉了九洲最强的剑客,未来的大剑师。”
崔玉壶冷漠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还的债,这些事情,他早晚会知道。”
欠下的债要还,欠下的情,也要还。
*
南阳诸事处理完之后,崔玉壶就带着赵嬷嬷一起回了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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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氏的护卫队早就撤走,听闻谢景焕一直没有回泉城,好像是去了大月山,听说高祖陛下得了谢氏上贡的灵丹妙药,病情好转,已经能上朝,听说萧国公带兵前往了罗城一带,搜寻道门所在。
大盛朝历史上最动荡不安,朝堂最诡谲的一年很快就过去。没有多久,人们就忘记了众生塔的那场神罚大火,忘记了盛京城血流成河的一夜,也忘记了曾经的传奇。
又是一年除夕。
崔玉壶成为鳏夫之后,泉城的媒人险些将崔氏的门槛踩烂,迫于祖父的压力,他也去相看了一两个小娘子。
那些小娘子各个都貌美如花,娇羞温柔,像极了书里的颜如玉。只是他内心毫无波澜。
他盘下了千香楼一半的产业,时常坐在四楼的雅间里,一个人静静地吃饭喝茶,也依旧大费周折地回凤凰山的祖宅居住,好似一切都没有改变。
但是崔玉壶知道,一切都变了。
他隐藏了多年的野心、怀才不遇的愤慨以及对世道和人性的失望都像是致命的毒,一点点地腐蚀着他,改变着他。娘子不在了,他不想再装人畜无害的书生了。
生命里唯一的光消失了,他也无需再良善,无需再热爱这个世道。
他要让泉城,乃至九洲都看到他的存在。
除夕之夜,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新年的喜悦中时,崔玉壶带着书童,轻车北上,前去盛京。
与此同时,有人快马加鞭地赶回泉城。
谢景焕勒住马,看着马车上悬挂的“崔”字木牌,回头看了一眼。
“家主,何事?马上就到家了。”谢雨一脸激动地看向家的方向,这大半年,哥哥留守泉城,他则跟着家主在南疆四处奔波,第一次出远门,他还怪想家的。
“无事。”谢景焕面容隐在夜色中,看着北上的马车,回头进城。
泉城姓崔的没有几户,能一身反骨在除夕夜出远门的,也没有几个。有人视泉城为囚笼,有人视泉城为家,终是个人选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