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陆卿家吗。”
躺在床上的嘉靖此刻开了口,声若蚊蝇,气若悬丝,俨然是一派命不久矣的德性。
陆远大步流星上前,看了眼守在病榻边的起居注,后者倒也懂事,赶忙为陆远搬来一把软凳,陆远坐在了床榻边。
“是,我来了。”
他是国宪内阁的首辅,不是之前大明朝的首辅,他是国家的首辅,这个辅,辅的是国,不再是老朱家,因此自然不会称臣。
嘉靖睁开眼,随后看向起居注。
“你出去吧,告诉他们是朕让你出去的,朕要和陆卿家单独聊聊。”
“有什么话还是让起居注留在这吧。”
陆远拦了一句:“咱们之间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那好,朕都依你。”嘉靖也没有强求,也没有再像以前那般云里雾里的说话,他的时间不多了。
“陆卿家,朕的大限要到了,这些日子朕能感觉到,感觉到大限一点点的靠近,可能就在这几日。”
“太上皇不要多想,您吉人自有天相,又有列祖列宗保佑,不会有事的。”
“呵呵。”嘉靖有些苦涩的笑笑:“陆卿家这么说虚伪了,你怕是早就盼着朕死了吧。”
陆远听到这话看了一眼那起居注,后者也被嘉靖这话吓的哆唆,提着笔不知道该写还是不写。
“照实写。”还是陆远说道:“今天这里太上皇和本辅说的话你要一字不差记下来,省的将来后人凭空杜撰,妄加揣测,结束之后本辅要查阅,错一个字,本辅都要你脑袋。”
起居注都快吓哭了,赶忙如实记录。
陆远交代完这才看向嘉靖,有些无奈的摇头。
“太上皇要是这么聊天属实是没有意思,我为什么要盼着您死?”
“当年朕对你做的那些事,你难道一点都不恨朕?”
陆远叹出口气:“要说不恨那是假话,我也不是说看您如今病入膏肓,非得在这个小太监面前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好留青史证明自己清白,那时候确实恨,可现在不恨了,怎么说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吧,把我放在您的位置上,做的事也不会变,大家都是被权力驱使,无可厚非。”
嘉靖看向陆远,浑浊的眸子开始逐渐清明,瞳孔中也渐渐有了当年在位时的权谋精明。
“这是真话?”
“我陆伯兴还没有胆小到连真话都不敢说的地步吧。”
“那你后面和朕说的话还能句句属实吗。”
陆远沉吟片刻:“我尽量,只要您问的别太让我难堪。”
嘉靖强撑一口气坐起来,精神头似乎也振奋了三分。
“你告诉朕,朕对你如何?”
“很好。”陆远坦然的看向嘉靖:“当年不是您提拔,我也不能一步登天出任南京户部侍郎,甭管您提拔我的目的是什么,但是事实不会变,没有您,不会有我陆伯兴的今天。”
“多谢。”
嘉靖说道:“朕一辈子没有谢过人,现在大限将至,感谢你愿意在朕面前说实话。”
喘上两口气,嘉靖又问道。
“那你为什么要反朕?”
说完嘉靖又忙道:“如果这个问题让你难堪,你可以不回答,但不要拿假话来欺朕,朕不想带着一个虚假的答案去见祖宗。”
“这个问题可以回答。”陆远犹豫后还是开了口:“为了权力,就是为了一己私欲,没什么不好承认的,爱财、爱权、爱美人,我不是神仙自然也爱。
要说再崇高点就是我觉得您不配做这个国家的领导者,不配做一个领袖。”
嘉靖竟然连连点头:“你说的没错,朕确实不配,其实朕从退位那时候开始就已经认识到了,朕不配,朕如果配的话,就不会退位了,朕刻薄寡恩、自私自利,怎么配得上统御万方,怎么配得上做这天下亿万子民的君父。
朕只是想听你说一句实话,现在朕听到了,朕虽死无憾。”
说完这句话,嘉靖的状态就瞬间差了许多,脑袋耷拉着,似乎马上就要原地归西一般。
就当陆远打算起身离开的时候,嘉靖又提出了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