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武灵王十九年,春,正月,赵国在信宫举行大朝会。
武灵王召肥义,同他谈论天下大事,五日方才结束。
武灵王向北巡视中山国的地界,一直到房子,又前往代地,北到无穷,西到黄河,登上黄华山之顶。
武灵王召见楼缓,与他商议,表示,我先王趁着世事的变化,做了南边领地的君长,连接漳水、滏水的险阻,修筑长城,又夺取了蔺、郭狼,在荏(rěn)地击败林胡人,可是功业尚没有完成。如今中山国在我腹心,北面是燕国,东有东胡,西边林胡、楼烦,秦国、韩国的边界,有没有强兵援助,这样下去国家是要灭亡的,怎么办呢?想要取得高于世人的功名,必然要受到背离习俗的牵累。我要穿起胡人的衣服。
楼缓表示,善。
可是赵国的群臣都不同意。
当时肥义在武灵王身边侍奉,武灵王表示,简子、襄子两位主君的功业,就在于考虑了胡、翟的利益。做臣子的,得宠时就应该有明孝悌、知长幼、顺从明理由的德行,通达时就应该建立利民益主的功业,这两者是做臣子的本分。如今我想要继承襄子的事业,开拓胡人、翟人所居之地,可找遍了世间业没有见到这样的贤臣。为了削弱敌人,用力少却建功多,可以不耗尽百姓的劳力,来继续两位先主的功业。凡是有高出世人功业的人,就要承受背弃习俗的牵累;有独特智谋的人,就要听任傲慢民众的埋怨。如今我要穿胡人服装骑马射箭,以此来教练百姓,可是世人必定会议论我,怎么办?
肥义表示,臣听闻做事忧疑就不会成功,行动忧疑就不会成名。您既然考虑决定承受背弃风俗的责难,那么就无须顾虑天下人的议论。追求最高德行的人不附和世俗,成就大功的人不与民众商议。从前舜用舞蹈感化三苗,禹到裸国脱去上衣,他们不是为了满足欲望、愉悦心志,而是必须用这种办法来宣扬德政并取得成功。愚蠢的人事情成功了还对其不明所以,聪明的人再事情尚无迹象的时候就能清晰,那么君王您还忧疑什么呢!
武灵王表示,穿胡服我是不犹疑的。我担心天下人嘲笑我。无知的人快乐,正是聪明人的哀伤,愚蠢人讥笑的事情,贤人却能够看清。世上有顺从我的人,穿胡服的功效是不可估量的。即使世上所有人都来嘲笑我,胡地、中山国我也一定要占有。
赵武灵王因此穿起了胡服。
武灵王派王緤告诉公子成,说,寡人穿上胡服,将要如此上朝,也希望叔父能够穿上它。家事要听从双亲,国事要听从国君,这是古今公认的行为准则。子女不能反对双亲,臣下不能违背国君,这是兄弟们通用的道理。如今我指定政令,改变服装,可是叔父您要是不穿,我恐怕天下人要议论。治国有常道,利民是根本;处理政事有常法,有令就行最为重要。宣传德政要先从平民做起,推行政令则要让贵族信从。如今穿胡服的目的,不是为了满足欲望、愉悦心志;事情要达到一定的目的,功业才能完成。事情完成了,功业建立了。然后才算是妥善。如今我恐怕叔父违背了处理政事的常道,因此来帮助叔父考虑。况且寡人听闻,做有利于国家的事,行为不会偏邪;依靠贵戚的人,名不会受损害。所以愿仰仗叔父的忠义,来成就胡服的功效。派王緤来拜见叔父,请您穿上胡服。
公子成再拜叩首,说,我已听闻大王穿胡服的事,我没有才能,卧病在床,不能奔走多多进言。大王命令我穿胡服,我斗胆回答,是为了尽我的愚忠。曰:臣听闻中国,是聪明智慧的人所居住的地方,是万物财用聚集的地方,是圣贤进行教化的地方,是仁义可以施行的地方,是《诗》《书》礼乐所使用的地方,是特殊聪慧技艺所试行的地方,是远方之人愿来观览的地方,是蛮夷乐于效法的地方。如今大王抛弃了这些而穿起远方的服装,变更古来的教化,改易古时的正道,违反众人的心意,背弃学者的教导,远离中国风俗,所以我希望大王能够仔细考虑这件事。
使者王緤将公子成的话告诉了武灵王,武灵王表示,我本来就执傲叔父有疾,我将要亲自前往去请求。
武灵王于是前往公子成家中,亲自请求他,说,衣服,是为了便于穿用;礼,是为了便于行事。圣人观察乡俗而顺俗制宜,根据实际情况制定礼仪,因此利民富国。剪掉头发,在身上刺花纹,在臂膀上绘画,衣襟开在左边,这是瓯越百姓的习俗。染黑牙齿,额上刺花,戴鱼皮做的帽子,穿粗劣的衣服,这是大吴国的习俗。所以礼制服装各地不同,而为了便利却是一致的。地方不同使用就会有变化,事情不同礼制也会更改。因此圣人如果可以利国,方法不必一致;如果可以便于行事,礼制不必相同。儒者同一师承可习俗不同,中原礼仪相同可教化互异,更何况是为了荒远地区的方便呢?所以进退取舍的变化,聪明人也不能一致;远方与近处的服饰,圣贤也不能使它相同。穷乡僻壤风俗各异,学识浅薄却多诡辩。不知道的事情不去怀疑,与自己意见不同而不去非议的人,才会公正地博采众见以求尽善。如今叔父所说的是世俗之见,我所说的是为了制止世俗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