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君王的冠冕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3606 字 6天前

他低下头,对着这尊石像,尊敬又依赖地喊了声:“母亲!”

而后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伸出双手,摘下了母亲的平天冠……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这是僭越?

不,这是传承。

作为大牧皇帝的赫连山海已死。

作为监国太子的赫连昭图在此。

今时今日于此地,的确该有一场加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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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前他在这里失去了父亲,今天他的母亲在这里焚尽了血肉之身。没有任何人可以为他戴上君王的冠,他自己给自己加冕。

那石质的平天冠,戴在他的头上,竟然褪归本色,复见天青。

浩荡国势再一次在他身上凝聚,飘荡为天青色的龙袍。

草原的君王,当如天空一般辽阔。

平天冠下赫连昭图为国势所笼罩的灿金的眸子,只有贵重和威严。

那神殿穹顶裂开的天隙,似乎永远不会再愈合了。天隙深处那无垠的远穹,隐约有轰鸣的雷声。

譬如昨日万事死,譬如今日万物生。

这是过去和现在的交替。

一代新君替旧君。

“朕乃——大牧帝国第五十七帝,赫连昭图!”

他仍提着那柄登庸剑,长发和平天冠的旒珠一并扬起。从来堂皇的面貌,今扬起冷锋般的眉,他往前!

“但倾国势,诛尔不仁之神!使草原再无白毛风,子民不受无辜死!天下并非神明的牧场,而是我牧国百姓的家园!”

注视着至高神座上的苍图神显相,他的身姿一往无前,已经足能代表王权的登庸剑上,似有神龙绕飞。

嘭嘭!嘭嘭!

如心跳声,似擂鼓声。

再听来,是脚步声。

但见那至高神山的山道上,一尊尊的石像竟然动了!竟然抬起脚步,往山巅上走。

镇河真君留在此地的禁制,早被风雪吹破。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令得这些登山的帝王,都白了头。

这千年不歇的风雪,正是君王的冠冕!

它盘旋在天国上空,咆哮在百姓头顶,多少年来严寒相迫——若不能为万民担风雪,怎配在万民之上?

赫连昭图在神殿之中注视苍图神显相,不过数百步距离,如有隔世之远。苍瞑不顾一切强行催动【诸外神像】,都无法将其跨越,这段距离非绝巅能越。

可是当赫连昭图往前,当他递出他的天子剑——

这大牧帝国第五十七代帝王的身后,是大牧皇族几千年的征程,是一尊尊踏阶登山的先君。

一座座石像破灭了,一尊尊君王的虚影,投在他的登庸剑中。慨然龙吟万里。

这一刻赫连昭图笼罩在无尽光辉中,那茫茫的光,是无数个微小光点的汇聚。

赫连昭图似乎听到,每一个光点里,都有细微的声音。

那些声音,嘈杂但活泼,渺小但热烈,微弱但顽强,遥远却极具生命力。

这片土地上最质朴最勤劳的人们,终其一生所求,也不过两个字——

活着。

好好地活着。

赫连昭图认真地听,用心去倾听。

他听到冷窑之中乞求片瓦,寒风之中梦见羊裘,男人担心来年的牧草不够茂盛,女人缝补破洞的门帘,孩子想要打雪仗呢,五马客希望大雪封路来得稍晚一些……

他听到数以兆计的声音,嘈嘈切切,最终都只汇聚成一个声响——

“吾皇……永寿!!!”

赫连昭图微沉着肩,轻扬着头,那本该只有威严和贵重的帝眸,此刻却满是忧愁,为天下之忧而忧。

从小到大,他一直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合格的王储,等待有朝一日,成为优秀的君王。而今终于走到这一步,他最清晰的感受,却是沉甸甸的责任。

“都说尊神不朽,神明永恒。神永远在人心之中。只要还有人对生活没有指望,就必然要有所寄托。”

大牧天子说道:“我想,能够战胜苍图神的不是我。”

“是全力救灾、心系天下百姓的那些人。”

“历史的洪流,终究只会为民心改向。”

“战胜神权的不是赫连王族,是亿万计的草原儿女。是生活在这里的每一个人,自己做出了选择。设使有朝一日我赫连氏如苍图氏,赫连王庭亦必覆如苍图天国。”

“割民如草,牧民如羊,则神为泥塑,君为厕纸。”

“后辈子孙,当为此诫!”

他的身形高跃起来,登庸剑往前一送,那遥不可及的天堑竟像是从未出现。苍图神端坐于彼的神主显相,碎如琉璃满地光!